次日,卯时,王十三踩着晨露走进州衙。点卯时,他特意看了眼鲁有方,对方正襟危坐,仿佛昨夜在久盛楼的奢靡只是一场梦。
\"王十三!\"经历司老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到!\"
点卯结束后,王十三正要离开,却被老周叫住:\"知州大人让你去二堂。\"
二堂里,周韬正在批阅公文,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坐。\"
王十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昨夜的事,\"周韬放下毛笔,\"考虑得如何了?\"
王十三咽了口唾沫:\"卑职......\"
\"不必自称卑职,\"周韬摆摆手,\"你我两家是世交,私下里不必拘礼。\"
\"是......\"王十三犹豫了一下,\"周叔。\"
周韬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他从案头取出一本崭新的账册,\"这是大德魁的账目,你且看看。\"
王十三翻开账册,第一页就写着\"余吾巡检司分红\"几个大字,
\"以后大德魁的货,\"周韬慢条斯理地说,\"就不必查验了。\"
王十三的手微微发抖:\"可是......\"
\"放心,\"周韬笑道,\"只是省些麻烦。\"
王十三想起昨夜在久盛楼看到的账册,那上面分明记录着每月数万斤的私盐交易。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对了,\"周韬忽然想起什么,\"下月初一,你去解州盐池,带着玉佩找批验所的刘大使,他自会安排。\"
王十三心头一跳。盐课提举司是布政使司直属机构,竟然也......
\"去吧,\"周韬挥挥手,\"记住,每月初五,老周会给你送分红。\"
王十三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周韬忽然叫住他:\"贤侄。\"
\"周叔还有何吩咐?\"
周韬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贤侄,本州又思量了一番,最近私盐运的比较多早上点卯就不必你来了,专心看住咱们的生意,解州盐池也不要去了,到时会另派其他人去。还有那妙空,尽快抓来归案。”
王十三心想他马上就够三年课满了,这明摆着是不想我晋升,想让他专心给他周家当看门狗。
王十三攥紧腰牌退出二堂时,指甲在铜面上掐出月牙痕,廊下穿堂风掠过他短袍下摆,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心想得立功,等立了功到时候不升官都不行,王十三快步走出二堂。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周韬的话。他摸了摸袖中的账册,忽然觉得这一百两分红,竟比昨夜的金锭还要烫手。
王十三翻身上马,决定再探大繁星寺,一路飞驰下赶到了大繁星寺外,大繁星寺朱漆大门上贴着的封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十三握着刀柄,望着门楣上斑驳的鎏金匾额,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三年前的上元节,他曾在此聆听妙空讲经,那时的住持手持佛珠,侃侃而谈“因果循环”,声音清朗如晨钟,谁能想到如今竟堕入这般境地。
推开虚掩的侧门,腐木与檀香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十三屏气凝神,踩着满地碎瓦往里走。
青苔覆盖的石板路上,几串新鲜的脚印蜿蜒向前,雨水尚未将其完全冲刷。他瞳孔微缩,手按上腰刀,顺着脚印拐进后院。
藏经阁的门半开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王十三贴着斑驳的墙壁缓缓靠近,忽听得阁内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他猫腰绕到窗下,青砖冰凉刺骨,掌心却渗出薄汗。窗棂上糊着的窗纸已残破不堪,他小心翼翼捅破一个小洞,借着月光向里窥探。
屋内景象让他寒毛倒竖。妙空身披褪色袈裟,形容枯槁,原本圆润的面庞凹陷成骷髅状,双眼却泛着骇人的红光。
他面前的长桌上整齐排列着十三个黑陶碗,其中十二个碗里盛满暗红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后一个碗空着,边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还差最后一个……”妙空的声音沙哑如破锣,枯瘦的手指在碗沿上摩挲,“以百女之血祭天,贫僧必能超脱轮回,立地成佛……”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夹杂着癫狂与绝望,惊起梁间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
王十三浑身发冷,三年前那个谈经论道的高僧形象与眼前恶魔彻底重叠。
他握紧刀柄,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佛法高深又如何?一念之差,便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正欲破门而入,却见妙空突然转头望向窗边。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王十三暴喝一声,猛地踹开窗棂,寒光闪烁的长刀直取妙空咽喉。
妙空反应极快,抄起桌上的陶碗掷来。碗碎裂的瞬间,腥热的血溅在王十三脸上。他偏头躲过,刀锋一转,在妙空肩头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妙空痛呼一声,抓起禅杖横扫,杖头铁环撞击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当年听你讲经的人,都该看看你如今的模样!”王十三身形如电,踏着满地碎碗逼近。妙空背靠经书架,眼中闪过疯狂,突然抓起一把朱砂洒向空中。
烟雾弥漫间,王十三屏住呼吸,凭借多年经验,循着细微的衣袂声响出刀。
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妙空的脖颈被划出半圈血痕。他踉跄后退,撞翻长桌,陶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鲜血顺着袈裟滴落,在地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妙空却似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咧嘴大笑:“成佛……成佛……”他伸手去够最近的一块碗碎片,指尖刚触到,便直直栽倒在地。
王十三俯身探了探鼻息,确认妙空已死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望着妙空扭曲的面容,忍不住长叹:“可惜了这满腹经纶。”随后开始检查尸体遗物,在妙空贴身袈裟暗袋里,摸到一个小巧的玉瓶。
拔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面而来,瓶中躺着一颗浑圆的丹药,赫然是传说中的大药大元丹。
“大繁星寺底蕴深厚,竟藏着这般宝物……”王十三瞳孔骤缩。传闻此丹能洗精伐髓,增长武者潜力,多少江湖人穷尽一生都难以寻觅。
他握紧玉瓶,心跳如擂鼓。此刻看着这颗丹药,那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四下无人,王十三一仰头将丹药吞下。刹那间,一股滚烫的热流从丹田直冲天灵盖,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筋骨间啃噬。他咬牙跌坐在地,汗水瞬间浸透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热流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感。他挥了挥拳头,空气竟发出轻微的爆鸣,耳力、目力都变得敏锐异常,连远处草丛中虫蚁爬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王十三单膝跪地,掌心按在妙空尚有温热的脖颈上,指腹残留的血迹反射着暗红。他扯下僧袍一角随意擦拭刀刃, “得罪了。”
他将尸体横扛在肩头,血腥味混着袈裟上残余的檀香钻入鼻腔。
踩着满地碎碗往外走时,藏经阁角落的暗格里突然滚出半卷经书,泛黄的纸页上朱砂字迹狰狞:“百女血祭,肉身成圣……”他弯腰拾起塞进怀中,快步走出大繁星寺。
一路疾驰下,王十三扛着尸体大摇大摆跨进门槛,活像扛着刚猎来的野猪。
周韬披着锦袍匆匆赶来,他立刻换上夸张的笑脸,啪地将尸体摔在地上:“大人您瞧,这秃驴让我给办得明明白白!”
“好!好!”周韬的目光钉在妙空脖颈的伤口上,“速速命人张贴告示,就说淫僧妙空已伏法!”衙役们七手八脚将尸体抬走。
出了衙门,王十三掏出怀中血经转着圈挥舞,嘴里哼着跑调的小调:“百女血,肉身圣,不如爷的酒坛晃三晃!”说完就骑马回巡检司。
徐吾镇巡检司门前,几个兵士正在盘查行人。王十三勒马驻足,远远看见一个弯腰驼背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受检查。
\"路引没有问题,\"一个兵士翻看着文书,\"你是解州来的走贩?\"
\"是......是的,\"男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小的......小的来做点小生意。\"
王十三眯起眼睛。那男人虽然衣着普通,但脚上的靴子却是上好的牛皮所制,靴底还沾着些白色粉末。
\"放行!\"兵士将路引还给男人。
男人接过路引,快步离开。王十三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有些跛,但步伐却出奇地稳健。
\"大人!\"兵士们看见王十三,连忙行礼。
王十三摆摆手:\"刚才那人,路引上写的什么?\"
\"回大人,\"兵士递上路引副本,\"名叫张三,解州人士,来贩些土产。\"
王十三接过路引,眉头紧皱。路引上的字迹工整,印章齐全,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们继续,\"他将路引还给兵士,\"我去镇上转转。\"
王十三牵着马,远远跟在张三身后。镇上的石板路被春雨冲刷得发亮,张三的靴子在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白色脚印。
张三在集市上转了几圈,不时回头张望。王十三躲在一个卖竹器的摊位后,假装挑选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