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喧闹声惊醒的王十三踱步而出,瞧见满地盐箱,反而轻轻笑出声来:“楼先生这栽赃的手段,倒比办公时用心多了。”他倚着门框,掸了掸袖口的褶皱,眼神清亮如夜露,“可这盐箱底部干干爽爽,连水渍都不见,王家漕运的船家怕不是要气活过来?”
“狡辩!”楼烦抓起一块盐砖甩在地上,“箱角王氏商号的印记,你作何解释?”
“这印记倒是有趣。”王十三弯腰捡起碎盐,在指尖碾了碾,“前日家父才命人将商号徽记换了,楼先生怕是消息不灵通。”他直起身时目光扫过衙役们躲闪的眼神,笑意更浓,“不过劳烦楼先生费心布置,改日定当备酒答谢。”
楼烦转头对衙役下令:“休要狡辩,将人犯连同证物押往知州衙门!”王十三就跟着众人去了知州衙门。
知州大堂内,周韬端坐在虎皮交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官印。楼烦将物证重重拍在案上:“大人明鉴!王十三私囤官盐,铁证如山!”
王十三被按在地上,却悠然晃着脑袋:“大人,您且看这盐箱封条用的是桐油,可王家商号向来只用蜂蜡。”他侧头冲楼烦挑眉,“楼先生莫不是找错了作坊?”
周韬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楼烦急得额角青筋暴起:“大人!他这是强词夺理……”
“够了!”周韬惊堂木重重拍下,打断了楼烦的叫嚷,“楼先生如此急于定罪,倒让本州生疑。”他转向王十三时,对方正气定神闲地整着衣领,全然不见阶下囚的慌乱,“王巡检既如此笃定,且回去听候传唤。若无真凭实据,肆意构陷命官,该当何罪?”
王十三掸了掸衣摆从容起身,对着周韬长揖:“谢大人明察。”他转身时特意瞥了眼楼烦铁青的脸色,故意拖长尾音,“只是这潞州啊,总有些人,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见不得光。”
“都散了吧。”周韬疲惫地挥了挥手,看着王十三潇洒离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王十三的父亲是城中富商王富贵,家里高墙深院,朱门铜钉,门前的石阶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宅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池水相映成趣。
昨天王十三没回巡检司而是回了家里,此时家中主上正在花厅中招待客人,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香茶,几名丫鬟轻手轻脚地伺候着,厅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此时,十三掀开白棉被褥时,窗棂外还挂着残星。他套上短袍,系紧牛皮腰带,铜牌在腰间叮当作响。
院子里老槐树上的麻雀被惊起,扑棱棱飞过墙头。一阵洗漱完毕后欲向父亲问安,见父亲正在招待客人便打了招呼就前去点卯了。
街角的早点摊早已热气腾腾,蒸笼里冒出白色的蒸汽,夹杂着包子、馒头的香味,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手脚麻利地为客人盛上一碗碗热腾腾的豆浆,再配上刚出锅的油条,香气四溢。几个赶早市的农夫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一边吃着早点,一边低声交谈着今年的收成。
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新鲜的蔬菜瓜果,声音洪亮而富有节奏;赶着马车的商人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几个孩童在街边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为这清晨的街道增添了几分生气。
王十三走向城市中心,城中心的集市更是热闹非凡。这里是潞州最繁华的地方,每逢集日,四乡八村的百姓都会赶来,买卖货物,交换消息。
集市上,摊位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有卖布匹的,卖农具的,卖药材的,还有卖各种小吃、手工艺品的。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笑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路两面叫卖声不绝于耳,\"苏杭的云锦过不了漳河的水哟——\"天锦祥绸缎庄的朱漆门板吱呀推开,穿艾绿直裰的年轻掌柜擎着黄铜水烟袋,笑眼弯成初五的月牙,\"客官您摸摸这潞绸,三伏天浸了漳河水的蚕,吐的丝能透进月光哩。\"
柜台前头戴方巾的江南客商指尖一捻,暗纹织金的缎面便淌出水波似的流光。
檐下挂着鎏金鸟笼里的画眉扑棱着翅膀,将掌柜尾音拖长的潞州腔调啭得更清亮:\"您要的三十六匹,巳时三刻准能装上漕船。\"
对街万锤炼铁器铺的风箱呼哧作响,赤膊的师傅抡起铁锤,火星子溅在门前的青砖上。\"这位草原来的巴斯尔巴老爷!\"大嗓门震得幌子上的铁马叮当乱晃,\"咱家的马蹄铁,钉进阴山的冻土十年不带锈的!\"
茶楼伙计顶着红漆食盒从人缝里钻过,蒸腾的水汽混着蟹黄汤包的鲜香:\"刚出笼的淮扬点心!前头让让——\"话音未落,药铺廊下的老郎中已扯着嗓子接茬:\"客官要消食?来两钱焦山楂配砂仁,保您午时还能再吃三笼!\"
巷口羊肉汤摊的泥炉咕嘟冒泡,裹羊皮袄的老汉舀起奶白浓汤:\"后生!撒把野韭花,驱驱倒春寒嘞!\"蹲在条凳上的脚夫呼噜喝下一大口,铜钱往榆木案板上一拍,惊得旁边卖绒花的娘子手一抖,绢制的牡丹花险些跌进汤锅里。
忽听得一阵清脆的银铃声自南门传来,十匹枣红马驮着漆箱踏过露水未干的街道。领头的波斯商人掀开宝蓝缠头,琉璃眼珠映着朝阳:\"安拉在上!这潞州的铁锅,当真能在沙漠里烧出奶茶?\"
北边街面的晨雾里飘着驴肉香,老张的甩饼摊支在街角,泥炉里的炭火映红了半边青砖墙。
\"王巡检,今儿个还是老规矩?\"老张的嗓门比他的擀面杖还响,手里的面团甩得啪啪作响。
\"多加葱花。\"王十三在条凳上坐下,铜钱往案板上一拍。
案板上的油渍在晨光里泛着光,像泼墨山水画里的云纹。
老张的擀面杖在案板上滚过,面团便成了薄如蝉翼的圆饼。
炉火一烤,饼皮鼓起气泡,老张麻利地揭开饼皮,夹进剁碎的驴肉,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街对面药铺的伙计正在卸门板,哗啦一声惊醒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卖绒花的娘子挎着竹篮经过,鬓边别着的绢花在晨风里轻颤。
王十三咬了一口甩饼,驴肉的鲜香混着葱花的辛辣在舌尖绽开。
\"王巡检,听说昨儿个夜里南街出了点事?\"老张一边揉面一边搭话,手上的老茧比铜钱还厚。
王十三正要
答话,忽听得街尾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眼望去,只见几个脚夫模样的人匆匆拐进巷子,肩上扛着的麻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老张,\"王十三放下手中的甩饼,眯起眼睛,\"你瞧见没?那麻袋里......\"
\"王巡检,\"老张的擀面杖在案板上顿了顿,\"那巷子后头......\"他朝东边努了努嘴,\"可是那位的地界。\"
王十三的手指在腰间的铜牌上摩挲。那麻袋又动了一下,隐约传来一声呜咽。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要我说啊,\"老张往炉子里添了块炭,\"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瞧我这甩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王十三盯着巷口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坐了回去。\"再来碗肉汤,\"他咬了一大口甩饼,\"多放胡椒。\"
\"好嘞!\"老张的嗓门又亮了起来,\"王巡检您慢慢吃,这羊汤可是用老顶山的老山羊熬的,补气!\"
街对面药铺的伙计正在卸门板,哗啦一声惊醒了檐下打盹的麻雀。\"王巡检早啊!\"伙计扯着嗓子招呼,\"昨儿个新到的枸杞,给您留了一包!\"
\"放着吧,\"王十三啜了口羊汤,\"回头让账房结钱。\"
卖绒花的娘子挎着竹篮经过,鬓边别着的绢花在晨风里轻颤。\"王巡检,\"她福了福身子,\"今儿个有新扎的牡丹,给您带两支?\"
王十三摆摆手:\"俗气。\"说完又觉得不妥,补了句,\"改日吧。\"
日头渐渐高了,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王十三抹了抹嘴,掏出几枚铜钱拍在案板上。\"走了,\"他站起身,\"还得去州衙点卯。\"
\"王巡检慢走!\"老张的嗓门追着他,\"明儿个还来啊!\"
王十三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那条巷子。麻袋和脚夫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只花猫蹲在墙头,懒洋洋地舔着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