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敏锐的关切,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拨动了方清墨紧绷的心弦。她看着屏幕上那片代表失败的噪点,鼻尖莫名有些发酸。
“嗯,还在。”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却掩不住那份挫败,“刚又废了一个样品。仿生叠层结构…在深海极限压力模拟下,临界点还是崩溃了。37号配方…还是不行。”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玄策,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在黑暗里摸索的瞎子,明明知道路就在前面,可就是…碰壁。一次,又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方清墨能想象到,他此刻可能正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同样是沉沉的夜色。
“清墨,”李玄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沉稳,也更温和,像一股沉静的暖流,透过电波传递过来,“江河万里,也有曲折百转。你面对的,是连阳光都无法抵达的深渊,是造物主都未曾轻易示人的禁区。每一次失败,不正是把那条走不通的路标得更清楚了吗?就像今晚的防汛,我们推演了无数种可能,最终确定的方案,也是建立在之前无数次‘失败’的教训上。”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厚重:
“我这边,看着水情图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看着地图上那些被洪水威胁的城镇村庄,那种无形的重压,像山一样压在心头。一个决策的偏差,可能就是千家万户的安危。这种时候,我也会怀疑,也会觉得脚下的路,深不见底。”
“但是,”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有力,“一想到你,在实验室里对着显微镜,跟那些看不见的分子、结构较劲,为了给国家锻造一双能看清深海的‘眼睛’;一想到铁柱他们在车间里,为了高铁轴承上那零点几微米的精度,汗流浃背地淬炼着钢铁的‘牙齿’;想到卫国在码头上,守着那些关乎国计民生的‘血脉’… 我就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扛着这座山。我们都在各自的‘深水区’里,摸索着前进。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再潜下去。”
方清墨静静地听着,丈夫沉稳而充满力量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一点点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与沮丧。她看着显微镜屏幕上那片失败的噪点,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是啊,深渊探测,本就是向未知的挑战。每一次失败,都是向终极答案靠近的一步。她不是孤军奋战。
“玄策,”她轻声唤道,声音里重新注入了力量,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你说得对。我们都在深水里。你的深水是看得见的洪峰,我的深水是看不见的分子。” 她拿起笔,在实验记录本上,在37号配方那个刺眼的红叉旁,用力写下:“临界应力集中点——需引入非线性柔性过渡层。”
“嗯,”李玄策的声音也轻松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的方院士,那就继续‘潜’下去。保护好那双看透深渊的眼睛,我等着看它们传回的第一缕深蓝之光。至于洪水… 放心,我会守好堤坝,护好万家灯火的岸。”
“你也是,别熬太狠。注意安全。”方清墨叮嘱道。
“你也是。早点休息… 或者,再‘潜’一会儿?”李玄策的声音带着理解和宠溺。
“嗯,我再看看这个失败的结构,或许…能找到新的灵感。”方清墨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显微镜的目镜上,眼神恢复了科学家的冷静与锐利。
通话结束。实验室里重归寂静,只有仪器恒定的嗡鸣。方清墨放下电话,那冰冷的塑料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电波传递过来的暖意和力量。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再次俯身,将眼睛贴近显微镜的目镜。
微小的目镜视域里,是一个宏大的世界。那片崩溃的结构废墟中,或许正隐藏着通往胜利的密码。窗外的京城夏夜依旧深沉,但实验室里这盏不灭的灯,和显微镜下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睛,正执着地探索着人类认知的边界,为未来照亮一片深蓝。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另一盏灯下,她的战友与爱人,也正用他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上同样重要的、看得见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