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旋转的木马,静止的恐惧。当音乐停止,规则便是唯一的挽歌。
艾文踉跄着冲出那片被诡异甜腻香气笼罩的死亡地带,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残留的硫磺恶臭。眼前的扭曲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但恐惧已深深嵌入骨髓。他死死盯着前方蓝色条纹t恤男人的后颈,那一片晃动的蓝色成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低头!快走!不要停留!” 卡尔嘶哑的吼声如同鞭子,抽打着幸存者麻木的神经。人群在死寂而狼藉的“童话大街”上埋头狂奔,脚步声凌乱而沉重,敲打着这片被蹂躏过的土地。路旁翻倒的餐车、破碎的卡通雕塑、散落一地的气球和玩偶残骸,都成了无声的墓碑,昭示着不久前那场非人的浩劫。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屑。
艾文不敢看,不敢想。他只记得规则:前往旋转木马广场。低头。快走。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转过一个被巨大充气玩偶(那只咧着血盆大口的紫色恐龙,此刻瘪了一半瘫在地上,空洞的眼珠倒映着灰暗的天空)遮挡的街角,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旋转木马广场。
没有预想中的混乱和接应。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巨大的双层旋转木马“梦幻旋舞”静静地矗立在广场中央。华丽的、绘制着星空与天使的顶棚依旧炫目,但失去了旋转和音乐的点缀,它庞大的身躯透着一股沉重而诡异的死气。彩色的木马和马车保持着各种奔跑、跳跃的姿态,凝固在时间的琥珀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四面八方。围绕木马的低矮金属栅栏上,装饰的塑料花朵在无风的环境下微微颤动着,发出细微的、如同虫豸爬行的沙沙声。
广场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十个同样从各个避难所逃出来的幸存者。他们大多衣衫不整,神情呆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无声地聚集在广场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中央那静止的庞然大物,或茫然地扫视着周围同样死寂的建筑——紧闭的纪念品商店、门窗碎裂的主题餐厅。没有喧哗,没有哭泣,只有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深陷更大恐惧深渊的麻木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铁锈腥气。
没有工作人员。没有瑞恩。没有预想中的秩序和接应。
规则呢?卡尔说的接应人员呢?下一步……该怎么做?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艾文的心脏。他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幸存者们如同被遗弃在孤岛的难民,无声地交换着恐惧和困惑的眼神。那个穿蓝色条纹t恤的男人也停下了,转过身,脸上同样写满了无助的惊恐。一种无声的绝望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死寂。
艾文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在旋转木马巨大底座边缘的阴影里,在那些色彩鲜艳的塑料草皮装饰物之间,一个穿着深绿色连体工作服的身影,正背对着人群,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如同生锈发条玩偶般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清扫着地面。
绿衣保洁员!
艾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规则3-3的条件反射般在脑中炸响:【不要与其交流,除非他主动开口且只询问“您需要帮助吗”,回答“不需要,谢谢”即可。】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缩了一步,想要融入身后的人群。其他幸存者也发现了那个绿色的身影,死寂的人群瞬间泛起一阵无声的骚动。恐惧如同涟漪般扩散。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远离那个散发着非人气息的清扫者,如同躲避瘟疫。
绿衣保洁员似乎对身后的骚动毫无所觉。他依旧背对着人群,佝偻着腰,动作缓慢而执着。他手中的扫帚是那种最老式的、用细竹枝捆扎成的长柄扫帚,竹枝末端已经磨损得参差不齐。扫帚划过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地面,发出单调而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他在扫什么?
艾文的目光死死盯住扫帚移动的轨迹。那扫帚下,似乎并没有太多明显的垃圾。然而,随着扫帚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掠过同一块区域,艾文看到了——
灰尘被拂开的地面上,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斑驳印记。还有一些……更细碎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碎屑?像是某种矿石被碾碎的粉末。
更让艾文头皮发麻的是,在绿衣保洁员缓慢移动的脚边,在那些塑料草皮的根部阴影里,散落着几根……黑色的羽毛!
不是之前在旋转木马外围看到的零散几根,而是更多!更长!更完整!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锐利的羽枝在广场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冰冷、不祥的乌光。其中一根羽毛的根部,似乎还粘着一小块暗红色的、半凝固的胶状物。
黑羽!规则3-1的核心禁忌!【如果发现设施周围出现黑色羽毛,当天不要乘坐该设施。】而现在,它们就出现在旋转木马的核心区域!数量如此之多!
绿衣保洁员那缓慢、僵硬的动作,此刻在艾文眼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他仿佛不是在清扫垃圾,而是在……收集?或者……处理某种极度危险的“污染物”?那些黑色的羽毛和暗红的碎屑,就是他的目标?
“沙…沙…” 扫帚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
没有人敢出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惊恐地看着那个非人的存在在旋转木马巨大的阴影下进行着它诡异的“工作”。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这时,艾文的目光扫过旋转木马平台的一个角落。他的心脏猛地一抽!
在靠近内侧、一匹粉红色独角兽木马的底座下方,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小身影,正蜷缩在那里!小女孩!那个在糖果屋里手臂受伤、被母亲紧紧抱住的小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的母亲呢?
小女孩似乎吓坏了,小小的身体紧紧蜷缩着,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在无声地剧烈耸动。而她蜷缩的位置,距离那个缓慢移动的绿衣保洁员……只有不到五米!
更让艾文魂飞魄散的是,在小女孩蜷缩的脚边,一小片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地从她之前包扎好的手臂伤口处渗出,浸润了绷带,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新鲜的血液!浓烈的铁锈腥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艾文仿佛也能清晰地闻到!
“沙…沙…” 绿衣保洁员那缓慢、僵硬的清扫动作,似乎……停顿了极其微不可察的一瞬。
艾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如同实质的、带着强烈“扫描”意味的视线,似乎从那个佝偻的绿色背影上散发出来,瞬间锁定了小女孩蜷缩的位置!空气中的低频嗡鸣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增强了!不再是弥漫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清晰的、带着强烈“兴趣”的脉动!
危险!极致的危险!规则3-3!它要主动开口了!一旦它开口,那恐怖的“清洁”……
艾文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喊,想冲过去把小女孩拉走!但规则!那冰冷的规则死死地钉住了他的脚步!糖果屋里那个拉开门闩、瞬间被抹除上半身的男人惨状如同闪电般劈过他的脑海!破坏规则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呜——————!!!”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尖锐、更加凄厉、仿佛能撕裂灵魂本身的恐怖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炸雷般在广场上空骤然响起!
规则7!三声急促警报!
所有人的思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最高级别的死亡宣告瞬间冻结!
“呜——————!!!”
第二声!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加急促!更加高亢!带着一种灭绝一切的疯狂催促!音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呜——————!!!”
第三声!如同丧钟齐鸣!三声警报,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短促!高频!间隔均等!带着一种将整个世界拖入毁灭深渊的绝对意志!
“跑——!!!” 人群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炸开!如同被点燃的蚁巢!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人们哭喊着、尖叫着、互相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广场边缘最近的有“室内商店”标识的建筑——那栋门窗碎裂、但招牌还算完整的“欢乐纪念品世界”!
艾文也被这狂暴的人流裹挟着向前冲去!他的目光在混乱中死死锁定着旋转木马平台下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那个绿衣保洁员!警报!规则7!它必须执行规则!这是唯一的机会!
在人群奔逃的混乱浪潮中,艾文用尽全身力气,逆着人流的方向,朝着旋转木马平台猛冲了几步!他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平台边缘还有七八米的地方,他猛地停下,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朝着小女孩蜷缩的方向,声嘶力竭地、破音地吼出了唯一能想到的指令:
“警报!规则7!跑!去商店!快跑——!!!”
他的吼声在刺耳的警报声和人群的哭喊中显得如此微弱,但奇迹般地,穿透了混乱!
蜷缩的小女孩似乎被这吼声惊动,猛地抬起了头!她沾满泪水和灰尘的小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但艾文那指向纪念品商店的、几乎要撕裂的手臂,和那声嘶力竭的“规则7”、“商店”,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麻木!小女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手脚并用地从木马底座下钻了出来!她甚至顾不上手臂渗血的伤口,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地朝着“欢乐纪念品世界”敞开的、破碎的大门方向冲去!汇入了奔逃的人流!
而就在小女孩冲出的瞬间!
那个原本背对着人群、缓慢清扫的绿衣保洁员,在第三声警报响彻的刹那,动作……彻底凝固了!
它那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地定格在弯腰清扫的姿态上。手中那磨损的竹扫帚,尖端还触碰着地面上一根冰冷的黑色羽毛。
警报声尖锐地回荡。
它没有像其他工作人员或游客一样奔向避难所。它只是……静止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遗弃在末日废墟中的、染着不祥绿色的雕像。
艾文不敢再看,他甚至没有时间确认小女孩是否安全冲进了商店。身后奔逃的人流已经涌到,巨大的推力将他狠狠向前推去!他踉跄着,跟着人群,一头扎进了“欢乐纪念品世界”那破碎的玻璃大门!
门内,是另一片狼藉的避难所。
货架东倒西歪,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偶、钥匙扣、卡通t恤散落一地,被无数只脚踩踏。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劣质塑料和淡淡的血腥味(有人摔倒擦伤)。人群惊恐地涌入,瞬间将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哭喊声、咒骂声、寻找位置的推搡声震耳欲聋。
“关门!快关门!” 一个穿着纪念品商店制服、脸上带着血痕的年轻女店员尖叫着,和几个游客一起,奋力推动着那扇严重变形、玻璃碎裂的金属门框。外面,还有零星的幸存者在绝望地拍打、哭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变形的门框勉强合拢!一根断裂的拖把杆被迅速插进扭曲的门把手充当门闩!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隔绝。店内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和从破碎窗户透进来的、灰暗的光线。
“安静!都安静!规则7!十五分钟!保持安静!” 女店员跳到收银台上,挥舞着手臂,声音因恐惧和用力而嘶哑变形。她的眼神扫过人群,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谁再出声!引来了‘它’!大家一起死!”
求生的本能再次发挥了作用。混乱的声浪在死亡的威胁下被强行压制下去,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和沉重的喘息。每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在狼藉的地板上寻找缝隙蜷缩下来,眼神里只剩下麻木的煎熬和对时间的恐惧。
艾文挤在一个倒塌的货架后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警报声似乎还在耳中尖锐地回响。他成功了?那个小女孩…她跑进来了吗?他刚才的冒险…值得吗?他不敢确认,只能在心中疯狂祈祷。
十五分钟。又是十五分钟。
这一次,死寂中弥漫的恐惧更加浓重。门外的景象——那静止的绿衣保洁员、那遍布黑羽的旋转木马广场——如同最恐怖的背景画,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空气中那股冰冷的铁锈腥气似乎更加浓郁了,混杂着灰尘和塑料燃烧的焦糊味(不知哪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