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沙僧则在另一处,他没穿铠甲,只着一身青布衫——那布衫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处打着个补丁,是用同色的布缝的,针脚很密。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棍身被摩挲得油光锃亮,泛着暗红色的光,棍梢包着铁皮,防止磨损。正耐心地调整猴兵们的姿势。有个小猴兵握棍的手太高,胳膊都酸得打颤,青筋暴起。他便轻轻按住对方的手腕,往下压了压,声音温和得像山涧的流水:“握这里,重心才稳,省力气——你看那老树根,扎得深才站得稳,对不?”有个猴兵出枪时身体太直,像根电线杆,被太阳晒得晃悠。他便用棍梢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膝盖,力道刚好能让对方感觉到:“弯点腰,能借上力,刺出去才够劲——就像拉弓,弯得越足,射得越远。”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春雨落地般滋润人心,猴兵们都听得格外认真,连大气都不敢喘,没人敢偷懒,连眼神都不敢飘。
玄女望着演武场中那片忙碌景象,目光落在沙僧身上时,眼底漾起温润的笑意,转头对孙悟空道:“你看,我就喜欢沙僧这样的。说话声音不大,像山涧里淌过的清泉,不疾不徐,却句句在理,每个字都砸在实处,让人听着舒坦,心里敞亮。不像有些神仙或是星宿,总爱扯着嗓子喊,恨不得把天边的云彩都震下来,声音大得能把石头都吓一跳,反倒让人心烦意乱,听着就累得慌,像是被人在耳边敲锣。”
白衣仙子闻言,抬手用袖口轻轻捂着嘴,眼底的笑意像两汪春水般漾开,眼波流转间,映着阳光碎成点点金辉:“娘娘说的是,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呀。奎木狼的严厉像块磨刀石,能逼着人不敢懈怠,把懒筋都磨掉;娄金狗的洒脱像阵清风,能让人卸下拘谨,放得开手脚;沙僧的稳重又如磐石,能让人沉下心神,把每招每式都刻进骨子里。这刚柔相济、张弛有度的,不正是互补吗?若是人人都一个模样,像模子刻出来的泥偶,连说话的腔调都分不出差别,那才叫真的无趣呢,您说是不是?”
玄女听着这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向白衣仙子的目光里,赞许之色愈发浓厚,像是发现了蒙尘的珍珠:“仙子这话倒是通透,是我先前偏颇了。说到底,不管是疾风骤雨还是细雨润物,只要能把这些猴子们练得筋骨结实、武艺精湛,上了战场能挥得动刀、刺得准枪,能护住自己也能杀退敌人,不管用什么法子,走哪条路,到头来都是一样的道理,可不就是殊途同归嘛。”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那声音穿过演武场的喧嚣,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般激起层层回响,朝着场中央朗声喊道:“西方七宿和沙僧,都停一停!训练的怎么样了?都过来回话!”
奎木狼耳力最是敏锐,最先听见声音,手里的大刀“哐当”一声插进鞘中,那声响又脆又亮,像两块精铁相撞。他猛地转过身,铠甲上的鳞片相互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像是急雨打在铁皮上。他大步流星地朝着玄女走来,每一步都踏得青石板“咚咚”作响,走到近前,“单膝跪地”,甲胄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声音响亮如雷,震得旁边的小猴兵都缩了缩脖子:“报告娘娘!目前一切顺利,正严格按照训练表上的流程走,从劈砍的角度到刺杀的力度,再到格挡的时机,一招一式都没落下,弟兄们个个卯着劲练,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孙悟空在一旁听得直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走上前伸出毛茸茸的手,照着奎木狼的铠甲“砰砰”拍了两下,那铠甲被拍得嗡嗡作响,像面闷鼓:“流程走?巧了,俺老孙正想问你,你和那心月狐的关系,这‘流程’又走到哪一步了?是不是也照着什么‘训练表’,一天三练,循序渐进呐?”
奎木狼一听“心月狐”三个字,像是被火烫了似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得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脖子都泛起了一层薄红。他眼神躲躲闪闪,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不敢直视孙悟空,手也不知往哪放,只好攥着腰间的佩剑穗子,结结巴巴地说:“大圣,您……您说什么呢……我和她……我和她没什么的……就是……就是普通同僚……”
“俺可听猪八戒说了,”孙悟空故意拖长了声音,嘴角撇出一抹狡黠的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活像只偷到桃的老猴,“你俩如今是越来越胆大了,前些日子竟在西天门当众‘切磋’,那嘴对嘴的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在练什么独门功夫呢!啧啧,这进度可不慢啊,比训练猴兵积极多了!依俺看呐,这下个‘流程’,怕是就该直奔入洞房了吧?”
这话一出,旁边正在捧着水囊喝水的娄金狗“噗”地一声,嘴里的水直喷出去,像道小喷泉,溅了前面一个小猴兵满头满脸。那小猴兵抹了把脸,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起来。娄金狗自己则呛得连连咳嗽,脸涨得通红,像块烧红的烙铁,连带着那顶宽大的草帽都歪到了一边,露出半张被呛得直抽抽的脸。
昴日鸡手里握着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枪尖砸在青石板上,磕出个小豁口。他吓得赶紧弯腰去捡,慌乱中差点被枪杆绊倒,捡起来时手还在抖。
毕月乌则用袖子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眼里满是憋不住的笑意,眼角的余光还偷偷瞟着奎木狼,像是在看什么稀奇景致。其他几个星宿也都竖着耳朵,像一群伸长了脖子的鹅,眼里闪烁着看热闹的光,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奎木狼急得脸都白了,白一阵红一阵的,像块掉色的染布。他连连摆手,手忙脚乱的,差点把腰间的佩剑都碰掉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了,又结结巴巴地辩解:“什么呀?大圣,您可别听天蓬元帅瞎说!他那嘴,向来没一句靠谱的,整天就知道编排别人的是非!我和心月狐真的就是……就是普通同僚,一起值过几次班,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发展没那么快的!上次……上次真的就是意外,就是不小心碰在一起了,真的!”
“可不是嘛,太意外了。”觜火猴在一旁凑趣,用爪子捂着嘴偷笑,声音却不小,故意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当时就在旁边瞅着呢,那角度拿捏得刚刚好,两人的脑袋不多不少,正好倾斜四十五度,嘴唇‘啪’地一下就精准对接,连时辰都卡得一分不差,说是意外,谁信呐?依我看呐,分明是‘蓄谋已久’,找个机会就‘演练’一番!”
“你这吊儿郎当的猴子懂什么!”奎木狼急得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涨得通红,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滴出血来,“那就是个巧合!纯粹的巧合!当时风大,刮得人站不稳,我身子一歪,才不小心碰到的!真的是这样!”
孙悟空一听“猴子”两个字,眼睛“唰”地一下瞪圆了,像两颗冒火的铜铃,他叉着腰,胸脯一挺,大声道:“你说谁是猴子?俺老孙可还站在这儿呢!你这是骂谁没规矩呢?”他最忌讳别人说“猴子”二字,总觉得那是在嘲讽他出身。
奎木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吓得“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铠甲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地上的尘土都飞了起来。他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在敲木鱼:“孙大圣恕罪!小神不是说您,小神绝无此意!小神是说觜火猴!他……他本来就是猴形嘛!小神绝无半分冒犯大圣之意,求大圣饶了小神这一次吧!”
觜火猴闻言,也不生气,反倒冲着奎木狼挤眉弄眼,还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引得周围一阵哄笑。猴兵们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嘴里“哎哟哎哟”地喊着;有的笑得在地上打着滚,把青石板都蹭亮了几分;还有的笑得直拍大腿,差点把手里的兵器都扔了。
玄女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故意板起脸,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真的动了气:“看来这奎木狼还懂得区别对待呀。根据天条的规定,三界众生,无论人形兽形,皆是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你这随口就说‘猴子’如何如何,可是对生灵的大不敬。这要是真较起真来,可是犯了天条的,轻则罚去看守南天门,风吹日晒三百年,重则打入天牢,好好思过个千八百年,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奎木狼吓得脸都绿了,绿得像被霜打过的青菜,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连忙又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求您了,您千万别追责小神!小神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往后一定谨言慎行,字字句句都在脑子里过三遍,绝不敢再乱说话了!求娘娘开恩呐!”
“起来吧,吓唬你的。”玄女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像两弯新月,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笑意,“不过往后说话是该注意点分寸,别动不动就口无遮拦,这祸从口出的道理,可得好好学学,别哪天祸闯大了,没人替你担着。”
奎木狼这才如蒙大赦,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他讪讪地站起来,头埋得低低的,耳根子还红得发烫,连脖子都不敢抬,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剩下的星宿们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毕月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袖子不住地擦着眼角,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胃土雉笑得直拍大腿,像是在给自己伴奏;参水猿则对着奎木狼挤眉弄眼,还偷偷用手比了个亲吻的动作,逗得旁边的猴兵们又是一阵哄笑。
猴兵们也跟着有说有笑,有的小猴兵不知从哪摸来块红泥,蘸着唾沫往自己脸上抹,学着奎木狼脸红的样子,对着同伴挤眉弄眼,引得大家笑得更欢了。演武场上瞬间鲜活起来,之前训练的严肃气氛一扫而空,只剩下轻松欢快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在阳光下远远传开,惊得树上栖息的鸟儿“扑棱棱”又飞了起来,在半空盘旋着,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跟着笑,整个花果山都浸在了这片欢腾里。
赋词一首:
《临江仙·演武场欢歌》
晓对拳锋藏巧计,尾尖轻触生波。
摔翻咬得笑颜多。
输赢随戏语,晨雾渐消磨。
演武场中兵器列,七宿各展其能。
沙僧稳教细研磨。
戏言牵月狐,哄笑满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