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穿过这道悬浮的青色光带,投下一道影子。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影子并非如光带般弯曲,而是一条笔直、清晰的黑线,从孤庙遗址的门槛处,一路跨过田野、溪流,精准地延伸向远方连绵的山脊。
它就那样横亘在天地之间,仿佛那里仍旧立着一扇肉眼看不见的门,一扇依旧在默默承受着万钧重量、连接着两个世界的门。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幽都最深处,那条阴冷晦暗的通道尽头。
林青竹安静地站立着。
他面前,那扇曾压得他骨骼咯吱作响、耗尽他七年光阴的厚重巨门,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缓缓流动、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海。
雾气中,不再有亡魂的嘶吼,也没有刺骨的阴寒,只有一种混沌初开般的死寂。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星辰的味道。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前,对着那片翻涌的雾海,轻轻一推。
没有巨响,没有阻碍。
他的手掌甫一接触,那浓厚的雾海便如同被分开的帷幕,温顺地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完全由闪烁的星光铺就的蜿蜒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无法言喻的温暖光晕,那是彼岸,是归途。
在迈出脚步之前,林青竹回望了一眼身后那条他走了七年的来路。
黑暗依旧,却不再令人恐惧。
他对着那片虚空,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空间:“谢谢你,让我终于能回来。”
他没有指明在感谢谁。
是那个在井水中与他对视的赤足,还是这片困住他又成就了他的土地,抑或是他自己那份从未动摇的执念。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那条星光小径骤然大亮!
紧接着,整条来时的黑暗通道,也一寸寸地亮了起来。
光芒之下,一串串赤足踏过的印记清晰地浮现而出,每一个脚印都泛着淡淡的青辉,从通道的起点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前后相随,密密麻麻,一如他七年来的每一步。
他不再回头,一步踏上了星光小径。
他的身影在光芒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于那条通往彼岸的路径之中。
就在他身影彻底消散于光路之际,远在人间的老槐村,所有生长在房前屋后、田埂地头的铃舌草,仿佛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竟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低伏下去,叶尖触碰着泥土,宛如臣子对着帝王,行着最庄重的大礼。
片刻的沉寂之后,在那座孤庙遗址的门槛石缝隙里,一株刚刚破土的铃舌草幼苗,在所有同类都俯首之际,却悄然挺直了稚嫩的腰杆。
它的叶面不再映照任何景象,也不再显现任何文字,唯有一抹极淡的青辉,如呼吸般在叶脉间流转不息。
夜风拂过,它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亘古的道理:门,从来不在墙上,而在谁愿意为之停下脚步的地方。
林青竹的离去,带走了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也带来了一个新纪元的开端。
这一夜,月华如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稠。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种潮湿而又清冽的气息,仿佛是深夜里最丰沛的露水,又带着某种古老土壤深处刚刚翻涌上来的味道。
整个老槐村,连同那株新生的铃舌草,都在这片奇异的潮润中静静等待着黎明。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循着那条无形的归路,从大地深处,悄然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