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便从井底深处传了上来。
“嘎……嘎嘎……”那声音不疾不徐,刮擦九下为一组,不多不少。
这节奏,与七日前苏媚烟在他梦中留下的唤梦暗号,一般无二。
他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再次俯身探头入井,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响亮:“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告诉你,你交代的事,我一直记得。”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井中那单一的刮擦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声音的重叠回响。
那并非一句明确的回应,而是千百个、甚至上万个声音在齐声诵念着同样两个字:“……记得了……记得了……”
这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传入耳中,而是如潮水般直接涌入他的心窍,震得他神魂摇曳,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确信。
他缓缓站直身体,拎起陶灯,转身下山。
黄昏时分,归途路过那片早已荒废的老义庄遗址。
夕阳的余晖给残存的断壁残垣镀上了一层血色。
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入口处那块只剩半截的功德碑前。
碑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堆被人精心堆砌起来的石子,排列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而在石圈的正中央,半枚锈迹斑斑的铜铃片,正静静地嵌在泥土里。
他蹲下身,细细端详。
只一眼,他便认出,那石子圈的排列轨迹,正与祖父《巡夜簿》中记载的、当年守陵人夜巡的秘密路线图完全吻合。
他没有去动那些石子,也没有拾起那半枚铃片,只是伸出食指,在舌尖蘸了些许唾沫,借着碑面尚未干透的湿痕,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我来了。”
字迹湿润,在粗糙的石碑上并不显眼。
然而,就在他收回手指的瞬间,空中仿佛有微光流转,一股无形的力牵引着那三道湿痕,将其迅速向后延伸。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看不见的手接过他的“笔”,竟将他那三个字,一笔一笔地补全、续写,最终在碑面上形成了一段完整的《安魂调》开篇词。
水痕组成的字迹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光,片刻后便蒸发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
深夜,他独坐在老宅的门槛上,那盏引归灯就放在他脚边,蓝色的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烧着。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封皮已经磨得发亮的青布簿册,正是那本他多年未曾动过的祖传《巡夜簿》。
他翻开簿册,绕过前面祖父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朱砂笔记,直接翻到最后空白的一页。
他取出笔,蘸饱了墨,本想记录下今日所见所闻。
可笔尖尚未触及纸面,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洁白的纸面上,竟自动开始浮现出墨迹。
那并非有谁在替他书写,而是黑色的字迹仿佛从纸张的纤维深处自行渗透出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子时,地脉初动,微末。”
“子时,地脉再动,如潮。”
内容竟是未来七日,每一夜子时地脉波动的精确记录和描述。
他缓缓搁下笔,目光凝视着那些不断浮现的字迹。
与此同时,他额心那道自出生起便存在的淡灰色痕迹,开始微微发热,仿佛那只从未睁开过的眼睛,正隔着一层皮肉,贪婪地向外窥看着这个世界。
当最后一行的字迹缓缓成型,簿册上的变化终于停止。那行字写着:
“明日丑时三刻,东南岗,有人等你说话。”
他看着这行字,沉默了许久,随即合上了簿册。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他嘴角漾开,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回答簿册上的那句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不是等人——是该我去敲门了。”
窗外,夜空澄澈,万里无云。
恰在此时,高悬天际的北斗七星中,那颗名为“摇光”的第七星,忽然毫无征兆地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