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瞬间,那几粒沙土便破土而出,长出三茎纤细的绿苗,叶片形如铃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看着这诡异的铃舌草,没有惊奇,也未曾阻拦,只是任由它们扎根生长。
归途中,他路过一片山坡。
几天前的一场山火将这里烧得焦黑,满目疮痍。
然而就在这片焦土的正中央,却有一圈青草安然无恙,翠绿欲滴,那青草圈的形状,恰好围成了一扇门的轮廓。
他沉默地走入那草圈之中,在松软的草地上仰面躺下,闭上双眼。
漫天星辉洒落,穿透稀薄的云层,落满他的胸膛。
地脉的躁动已经平息,变得温和而沉静,但他却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听懂了它的语言。
原来,那扇门从来都不是禁地,而是一座界碑。
他的宿命也并非囚禁,而是一场漫长的见证。
第二天,他回到家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拆去了院中所有泛黄的符纸。
他又取下挂在檐角的风铃,将那些摔碎的铜铃残片一块块捡起,小心地嵌入了大门的门槛石缝之下。
当晚,风雨又至。
这一次,屋宇在风中微微震颤,他却在堂屋里听到了一阵极轻的铃音。
那声音并非来自风动,更非人力触碰,它清越而悠扬,仿佛是从地底深处,穿透层层岩石,对他门槛的轻叩。
他端坐在堂中,点燃了炉火,煮起一壶茶。
水沸的声音咕噜作响,茶香四溢。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又在对面的空位上,放上了一只空杯,同样斟了三分满。
氤氲的茶雾升腾,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对着那只空杯,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客人诉说:“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这一次,是我自己选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某个无星的深夜,他终于推开了那扇门,准备离开。
可就在左脚将要迈出门槛的一瞬,他忽然感觉脚下沉重如山,竟无法抬起分毫。
他诧异地低头,只见门槛石缝间,不知何时长满了青翠的草叶,正是那日见过的铃舌草。
这些青草疯长交织,如同一条条有生命的锁链,死死缠住了他的左脚脚踝。
他没有挣扎,也未曾躲避,反而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冰凉的草叶,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了然的笑意:“还不肯放我走?”
草茎在他指尖下微微颤抖,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那缠绕的力道骤然松开,所有的草叶都倏然向两侧匍匐退去,在他面前的泥地上,让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蜿蜒小径。
那小径一直延伸向远方,直指东南方的山脊。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屋子,解下门钩上挂着的蓑衣,重新挂好。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带,空着双手,一步踏上了那条由青草铺就的道路。
当他的身影即将没入浓重的夜色之际,身后院中,那盏为无名牌位点燃的油灯,灯芯猛地爆开一朵幽绿色的青焰,旋即彻底熄灭。
灯是灭了,而非燃尽。
在无尽的黑暗里,谁也没有看见,万里之外,群山深处那扇从未真正为外人踏足的幽都陵门,在沉寂了千年之后,无声无息地,缓缓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