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稳住心神,继续前行。
不过十步之遥,新的景象再次从雾中升起。
这一次,苏媚烟站在最高那座陵台之上,背对着他。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她缓缓转过身,隔着遥远的距离与他对望。
她的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却像是听见了那无声的千言万语,胸中郁结的情感化作一句脱口而出的低语:“我都懂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雾中的苏媚烟,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忧伤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她微微颔首,宽大的袖袍在风中轻轻扬起,那姿态,像是在与他道别,又像是在为他指引前路的方向。
随即,她的身影连同整个陵园的幻象,都彻底融入了晨雾之中。
午后,他回到村口,路过那棵早已被雷劈死的枯槐遗址。
当初他与苏媚烟曾在此地立下约定,用朱砂在树干上写下一个“嗯”字。
此刻,那个被新生藤蔓缠绕的朱砂字,竟像新愈的伤口一般,正缓缓向外渗出鲜红的液体,仿佛枯木的血脉重新开始流淌。
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从怀中摸出那把划破手指的短刀,这一次,他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那个“嗯”字上。
诡异的是,血并未染红木头,反倒被盘绕的藤蔓瞬间吸收殆尽。
只一刹那,整株枯藤爆发出幽幽的青光,无数细小的叶片齐齐翻转,露出了它们的背面。
叶片的背面,布满了由虫蚁啃噬而成的微型“走”字,密密麻麻,排列成一种玄奥的阵法。
他凝视着那些痕迹,心中再无半分悲戚。
他知道,这是地脉在用另一种方式与他沟通,教他阅读属于这片土地的语言。
那无数的“走”字,不再是命令,而是一份来自大地的邀请。
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自家院中,膝上横放着一片残破的铜铃。
那是苏媚烟留下的遗物。
他再次引出指尖血,涂抹在铃片之上,口中开始低声默诵一段陌生的韵文——那不是世间流传的任何道法经文,而是他这十年来,在无数个梦境中反复听见,却始终无法理解的《守陵誓》。
当他念到那句“门在人心,不在山阴”时,膝上的铃片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这声嗡鸣仿佛一道指令,悬在屋檐下的那一串风铃竟无风自动,发出了密集的响声。
然而,那声音并未向四周扩散,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尽数压下,沉入了脚下的土地之中。
片刻的沉寂后,院角的古井井口,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幽蓝色的波光。
水面不再倒映夜空星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巍峨而虚幻的陵门。
那门楣之上空无一字,可他只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林青竹以身殉道,化身为门后,所形成的幽都新陵。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水中的倒影。
只见那扇紧闭的陵门,在一阵无声的震颤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里没有想象中的阴风鬼煞,没有骇人的万千魂魄,唯有一阵极轻、极柔和的风,从中吹拂而出,越过井沿,穿过庭院,轻轻吹乱了他额前的发。
他久久未动,身躯如磐石,唯有那缕被风拂过的发丝,还在夜色中微微颤动,像是无声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