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已入骨,何须再持器。
当夜,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他认得这里,是传说中早已化为废墟的幽都石林旧址。
然而,眼前没有嶙峋的怪石,只有一片刚刚被耕犁过的田野,湿润的泥土翻卷着,散发出新生的气息。
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农夫,正牵着一头同样看不清模样的老牛,在田间缓缓犁地。
那巨大的犁铧划开大地,在犁沟深处,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光点浮现,像是埋藏在地下的星辰碎片,但旋即又被新的泥土覆盖,消失不见。
他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无需再言,一切答案都在这片土地里。
就在这时,那远处的农夫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没有微笑,也没有言语,只是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声的肯定与交接。
他猛然惊醒,窗外已是晨曦微露。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台,一株不知何时从石缝里钻出的新草,叶片上凝结着一颗晶莹的露珠。
在那露珠之中,似乎有一个极淡的倒影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字的轮廓,转瞬即灭。
他看清了,是“嗯”字的倒影。
第二日,村里的孩童们在巷子里追逐嬉闹,跑过他家院前。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停下脚步,指着他家堂屋的房梁,好奇地问自己的母亲:“阿娘,他家为什么不扫地了?扫帚都挂起来了。”
那位年轻的母亲停下来,顺着孩子的手指看去,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柔声对孩子说:“傻孩子,屋檐下挂着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男童似懂非懂,又问:“那谁来守着呢?没有扫帚了呀。”
母亲笑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远处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和耕牛,说道:“你看,那牛蹄走过的地方,泥土翻开,是不是也有光亮闪过?谁说那又不是在守护呢?”
他站在门内,隔着一道门槛,静静地听着这番对话。
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院外。
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一些叶子被吹进了院子,打了个旋,又被另一阵风带了出去。
一进一出,一张一弛,如同这院落拥有了自己的呼吸。
当夜幕再次降临,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固执地站在院心,仰望那片被村子里的灯火映得有些发黄的星河,也没有再试图去倾听风中那些若有若无的低语。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给自己沏了一壶清茶。
风从梁下穿过,那把被包裹的扫帚偶尔会因风而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簌簌”声,像是故人的轻叹,遥远而温和。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内心的变化。
过去那种盘踞在心口的烙印般的责任感消失了,那股支撑着他日复一日的温流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与宁静。
风过处,院中老槐树的叶底传来沙沙的低语,这一次,他没有费心去听,也没有应答的欲望。
一切声音,都只是这天地间自然的律动,与他无关,也与他同在。
他就这样坐着,茶水由热转温,由温转凉。
困意渐渐袭来,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徘徊。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风的低语,叶的摩擦,都渐渐远去,整个世界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深寂之中。
而就在他将眠未眠之际,万籁俱寂里,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属于风的动静,突兀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