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锐利得仿佛能剖开万物的阳光,让槐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院角的老牛棚。
村里就剩这头老黄牛了,每日里除了吃草便是反刍,温顺得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可今天,这块石头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他信步走了过去,一股淡淡的草料发酵的气味混杂着牛粪的暖意扑面而来。
老牛正卧在草料槽边,半眯着眼,悠然自得。
阳光从棚顶的缝隙里斜斜地打下来,恰好落在他那对磨得光滑的牛角上。
槐生的视线顺着光柱移动,忽然凝住了。
在老牛左侧那只布满岁月裂纹的牛角根部,一根极细的线悬在那里,正随着棚内微弱的气流轻轻摆动。
那不是牛毛,也非草屑。
它呈现出一种陈年灯油般的色泽,半透不透,若有若无。
线的来处很奇怪,一端似乎是从牛角最深的一道裂纹里长出来的,而另一端则凭空消失在空气中,仿佛扎根于虚无,又好似连接着脚下深沉的土地。
槐生心中一动,缓步靠近,蹲下身子仔细观察。
这根线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既非实体,却又真实存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一下这怪异之物。
指尖尚有寸许距离,那根细线却猛地一颤,像是受了惊的琴弦。
与此同时,一直假寐的老牛豁然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一抹幽邃的青光在其瞳孔深处一闪而逝,那光芒深沉而古老,宛如大地深处地脉搏动的微光。
老牛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槐生却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想起了那座被封存的断桥,想起了那个借助桥基石缝才得以残存一丝执念的牧童。
如今断桥被彻底镇封,隔绝了与外界的因果,那缕无处可依的残识,恐怕是顺着地脉的流转,寻到了新的寄托。
而这个寄托,正是当年被他那缕善念所救,从光河边挣扎上岸的老黄牛。
这根线,根本不是什么实体,而是牧童那“引路”执念最后的一点具象化显现。
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魂灯,火焰虽灭,灯油却在灯芯里残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油丝,尚未彻底燃尽。
这缕执念本身并无恶意,它只是在重复着生前最后的行为——守护与等待。
可它与老牛、与这方地脉的联系,却成了一个隐患。
若不设法将其妥善拔除,一旦牵动地脉深处的旧日痕迹,恐怕会让早已平息的光河再生微澜。
当夜,槐生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在牛棚外铺了一张草席。
他没有惊动老牛,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老牛粗重的呼吸声在棚内起伏。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瓶中装着他清晨时分从铃舌草叶片上收集的露水。
他走到牛棚内,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将一滴铃舌草露珠滴在了那根油丝线的顶端。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晶莹的露珠并没有立刻滑落,而是顺着细线缓缓下行,直至抵达牛角裂纹的入口处,竟如被无形之力托住一般,悬停在那里,微微颤动。
月光透过露珠,折射出斑驳的光影。
槐生凑近细看,只见小小的露珠之内,仿佛一方小小的天地,竟浮现出断桥的模糊轮廓,一个碗底浮着几粒米粥的破碗,还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牧羊女将一朵野花轻轻放在碗边的虚影。
一幕幕,皆是执念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