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精准地穿过稀薄的晨雾,像一支无声的金箭,钉在那片空地的正中央。
几乎就在光芒触及泥土的瞬间,一抹新绿毫无征兆地破土而出。
那不是凡俗草木缓慢的生长,而是一种近乎舒张的绽放。
一株通体剔透如翡翠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分叶,最终在顶端结出一朵小小的、酷似铃铛的花苞。
阿槐的呼吸霎时一滞。
他认得这草。
铃舌草。三日前,在断桥旧址,他亲眼见证了它的诞生。
那时的他,还沉浸在失去“听枢”的死寂与茫然之中。
所谓“听枢”,是他们这一脉与生俱来的天赋,一种能与万物根脉共鸣的烙印,位于心口,能聆听风声、石语,感知地脉的流动与淤结。
可南行采药,误入那座迷雾深谷后,一切都变了。
无论他如何催动,心口处都再无半分感应,仿佛那处烙印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剜去,只留下空洞的麻木。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聋子”。
一个听不见天地心跳的废人。
他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寻路,就在谷中青石上坐定。
可也正是那份彻底的放下,让他第一次不再试图去“听”,而是无意识地将自己“融入”。
当他不再向外索取信息,他自身的存在,便成了天地间最清晰的“声音”。
于是,迷雾为他让路,青石为他引航。
走出深谷,行至断桥,他本能地感觉到桥心石台下的滞涩。
那是百年怨气淤积而成的一块“死地”,隔绝了地脉的流通。
若是过去,他会动用“听枢”,以自身气息强行冲刷,霸道地将其疏通。
但那天,他只是学着在谷中的样子,盘膝而坐,将自己放空,如草木承接雨露般,默默承受着那股怨气。
他并未察觉,在他彻底沉浸的三日里,他自身那份源于老槐村血脉的、温和而坚韧的生机,正丝丝缕缕地渗入脚下石台,中和着怨气,安抚着地脉。
直到晨光初照,怨气消解的最后一刻,地脉回馈的生机与他自身的气息合二为一,催生出了那一株铃舌草。
花开刹那,光脉自通。
他当时只觉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却并未深思。
直到此刻,在这片他亲手埋下残铃的故土上,再次看到这株一模一样的铃舌草,阿槐才如遭雷击,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他失去的,是那份可以强行索取、聆听万物的“听枢”烙印。
他得到的,却是让万物主动为他发声、向他回应的资格。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听者”,而成了大地根脉中平等的一员。
他不再需要去“听”,因为山川河流,草木金石,会主动将一切“说”给他听。
埋下的残铃,是他与过去的诀别。
破土的铃舌草,是天地给予他的新生。
想通此节,阿槐只觉心口那片曾经烙印所在的区域,虽依旧空空如也,却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死寂,反而涌起一股暖流,与脚下的大地隐隐相连。
他抬起头,望向村口那棵与村子同龄的老槐树,心中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亲近之感。
就在他目光与树身接触的瞬间,老槐树虬结的根部,一道柔和的金纹缓缓浮现,那纹路竟与他幼时左手的掌纹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