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过,走过,却从未想过要留下姓名。
牧童怔怔地蹲了许久,最终,他没有在碑上刻下任何痕迹。
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枚在沙地里顽强生长出的、边缘会发出微弱光芒的草叶,小心翼翼地将它压在了“走过了”那三个字的
这是他能给出的,唯一的敬意。
夜幕降临老槐村。
老村长孙子没有去敲任何一家的门,只是独自一人走在村外那条通往后山的小径上。
月光清冷,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脚下那些铺路的石块缝隙里,竟开始有细小的金色纹路浮现出来。
那些金纹如同活物,缓缓游走,最终在他的脚边,拼凑出了一行行名字。
那些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却又感到一种源自血脉的熟悉。
“赶尸人王三”、“守灯人李四”、“护童者赵阿婆”……每一个名字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个遥远而悲壮的故事。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百年来为了守护某些东西而远行,最终却再也未能归来的人。
他一步步往前走,脚下的名字便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又在他走过后缓缓黯淡。
他仿佛正行走在一条由先辈的记忆铺就的星河之上。
这条小径,原来承载了这么多无声的告别。
行至小径尽头,所有的金纹汇聚在一起,融合成最后一行字,灼灼生辉:“守者无名。”
他心中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行字,指尖还未触及,那金色的光芒便如被风拂过的沙画,瞬间消散,融入了夜色之中,再无踪迹。
也就在这一刻,一缕寄托在“听枢”这个名号上的、属于林青竹的残识,随着那些名字的消散,完成了它最后一次“共鸣”。
在彻底消散前,他“看”见了千里之外的西陲荒原,那块无字石碑。
他瞬间明白了,那碑,根本不是石头,而是由无数无名者的足迹,千万次地踏过,将沙土与意志一同压实而成的土地之骸。
真正的名字,从来不在碑上,也不在那些金纹里,而在他们踏出的每一步所引起的、大地的轻微震颤之中。
最深刻的铭记,原来是不被提起。
因为他们已经化作了道路本身,化作了吹拂在荒原上的风。
当夜,老槐村长的孙子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行走在一条由光芒汇成的长河之上,河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无数闪烁的名字与面孔。
在他的身边,有数不清的、面目模糊的身影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都沉默着,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没有人回头。
他想开口呼喊,问他们要去哪里,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二天清晨,他从梦中醒来。
天光已经大亮,鸟鸣声清脆。
他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里曾经有一道贯穿胸膛的疤痕,如今却平滑如初,再无半点痕迹。
他站起身,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他推开栖身的破屋木门,门外那条熟悉的小径,似乎在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它不再是那条通往后山的、有迹可循的土路,而是向着遥远的、笼罩在晨雾中的南方,无声无息地延伸了出去,看不到尽头。
这一次,路没有等他,而是先走了。
它像一道沉默的请柬,一份无法拒绝的邀约,静静地躺在那里,引着他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远方。
远方的空气里,似乎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既陌生又充满诱惑的草木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