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谨慎回应在情理之中,但何婉卿和马克并未放弃。他们知道,如果不能证实这种新型威胁的存在,“摇篮”很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受致命一击。何婉卿接受了系统的建议,转而从理论层面入手,试图寻找“完美潜伏”在数学或物理层面的潜在破绽。她埋首于信息论、能量场拓扑学以及复杂系统混沌理论的深奥典籍中,寻找任何可能揭示极致伪装极限的定理或猜想。
马克则继续进行他的感知训练,但重点不再是识别特定的“不和谐音符”,而是尝试去感受能量流动的整体“纹理”和“韵律”。他像是一个鉴赏家,不再只听旋律,而是去品味乐曲的呼吸、节奏的微妙变化、乃至演奏厅本身的声学特性。他需要找出那片被“熨”得过于平整的“布料”与周围自然“织物”在宏观质感上的细微差别。这要求他的感知更加整体、更加抽象,也更加耗费心力。
几天过去了,何婉卿的理论研究进展缓慢。“完美潜伏”在理论上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如果某个存在能完全模拟系统的底层波动,那么从信息的角度看,它就已经成为了系统的一部分,无法区分。唯一的希望,或许在于“模拟”行为本身可能引发的、极其高阶的、非线性的效应,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前探测技术的极限,也超出了她的数学能力范围。
而马克这边,在经历了无数次近乎冥想的深度感知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进展。他发现,那种不自然的“平滑感”并非完全静止,而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缓慢的“节奏”在微微变化。这种变化与“摇篮”能量流固有的、受内部诸多因素影响的自然涨落周期并不完全同步,存在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固定且极其微小的相位差。
它不像是一个独立的信号,更像是一个完美嵌入的“谐波”,一个几乎与基频完全重合,但频率又存在极其细微差异的振动。正因为差异极小,且振幅被完美控制到与背景噪音无异,所以常规探测完全无法发现。只有像马克这样,能够感知能量“本质音色”的个体,在极度专注下,才能勉强捕捉到那几乎融为一体却又隐隐独立的“声部”。
“不是静止……是共振,”马克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试图向何婉卿解释,“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回声’,或者说是‘影子’,它以难以想象的精度跟着主旋律在振动,但速度……好像慢了那么一点点,或者快了一点点?我说不清,但那种微小的‘错位感’是存在的。”
何婉卿立刻抓住了关键点:“相位差?一个具有固定相位差的、几乎完美的复制波动?” 这为她停滞的理论研究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如果存在一个固定的相位差,无论多微小,都意味着这个潜伏的存在并非真正与系统融为一体,它仍然是一个独立的振荡源,只是在尝试与系统保持同步!理论上,只要观测时间足够长,这个微小的相位差累积起来,就有可能被更精密的仪器(如果存在的话)探测到!或者,如果能人为引入一个特定的、微小的扰动,观察系统整体的响应,这个“隐藏的谐波”可能会因为其固有的相位差而产生与主体部分不同的响应模式!
这是一个极其微弱的机会,但却是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何婉卿立刻开始着手设计一个理论模型,描述这种“潜伏谐波”在特定微扰下可能产生的响应特征。她需要找到一个足够微小、不至于触发系统警报,又能有效探测这种高阶效应的扰动方式。
与此同时,她将马克的新发现——关于“固定相位差的微弱独立谐波”的感知印象,以及自己基于此构建的微扰探测理论雏形,再次提交给“摇篮”系统。这一次,她附上了一份复杂但逻辑严谨的数学推导,说明在长时程观测或特定微扰下,这种潜伏存在有被间接探测的可能性。
这一次,“摇篮”系统的回应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沉默的时间更长,似乎在调动巨大的计算资源进行模拟验证。
良久,合成音再次响起,语调中似乎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严肃。
“理论模型与感知报告经超算模拟验证。确认存在‘完美潜伏谐波’攻击之高风险可能性。该攻击模式超越当前特征识别防御体系上限。马克之感知能力确认可捕捉到模拟环境中设定的极限微弱相位差信号。”
“基于此重大威胁升级,‘摇篮’防御状态提升至‘静默警戒’最高级别。启动‘长基线相位干涉扫描’协议,对全网络进行持续性高精度相位监测。同时,批准进行有限度的、受控的‘微扰探测’实验,以验证理论并尝试定位潜伏源。”
“何婉卿,请进一步完善微扰方案。马克,你的感知将是校准实验和验证结果的关键。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在微观波动层面进行的战争。”
命令下达,何婉卿和马克都感到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他们不仅揭示了威胁,更被推到了对抗这种威胁的最前沿。敌人隐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战斗的战场,已经缩小到了能量波动那微不足道的相位之上。
窗外,光之网络依旧辉煌流转,但在那看似完美和谐的光辉之下,一场在微观尺度上、关乎生死存亡的侦测与反侦测战争,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