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帝奥教授终究还是被博识学会堆积如山的事务召唤回去了。
星穹列车送走了这位“移动的哲学风暴源”,观景车厢内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迸发思辨火花的空气,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墨徊毫无形象地瘫在柔软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眸半眯着,尾巴也懒洋洋地耷拉在地毯上,像一条终于晒到太阳的餍足的猫科动物。
“呼……终于清净了……”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虽然和教授聊天……嗯,交流思想很有意思,那种刀锋对麦芒的感觉也挺带劲的,但……”
“学到很多东西!”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带着点真实的疲惫,“就是实在有点太耗脑子了!感觉比跟我爸玩捉迷藏还累!至少我爸不会揪着一个概念让我解释三天三夜!”
丹恒正坐在不远处的窗边擦拭着击云,闻言抬起头,看向墨徊。
他素来话少,但观察力敏锐,似乎对墨徊和拉帝奥那种奇特的“思想共振”有些兴趣。
他放下手中的软布,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墨徊耳中。
“墨徊。”
“你……如何看待拉帝奥教授这个人?”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能跟墨徊这种“抽象乐子人”进行高强度哲学辩论还旗鼓相当甚至让墨徊喊累的人,在丹恒的认知里确实不多见。
墨徊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瘫在沙发上,但那双半眯的红眸却睁开了,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仿佛在记忆的星河中打捞关于那位真理医生的碎片。
他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坐直身体,尾巴也盘到了身前,像一条思考的蛇。
“拉帝奥教授啊……”墨徊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怎么说呢……他就像一块……嗯,包裹在冰冷石膏和坚硬钻石里的…滚烫岩浆。”
这个比喻让丹恒微微挑了下眉。
墨徊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欣赏和洞察。
“外表看起来,绝对的理性,冰冷又不近人情,说话像手术刀,看人像看实验标本,恨不得把宇宙万物都拆解成公式和定理。”
“真理医生的名号,既是赞誉也是诅咒,把他框在了一个绝对客观、绝对逻辑的神坛上。”
“但是,”墨徊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红色的眼眸亮了起来,“跟他深入交流过几次,你就会发现,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
“那是一种……带着痛苦的……唔,纯粹。”
“他并非没有情感,相反,他的情感极其浓烈——”
“只是被他用强大的理智死死地压制着,转化成了对愚昧的愤怒和对清晰的向往。”
“他骂庸众,骂得那么狠,那么不留情面,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绝望?”
“一种对生命可能性的惋惜?”
“置身庸众之内,于是窥见愚昧,不俯视,也不仰视。”
“他是……最尊重生命可能性的人。”
“他太渴望世界能按照清晰的逻辑运行,太渴望人们能摆脱偏见看清真相,这种渴望强烈到让他痛苦。”
“所以,他才会对思考本身那么执着,那么……锱铢必较。”
墨徊的尾巴尖轻轻点了点地毯,“他跟我辩论,表面上是想驳倒我,证明他的真理,但更深层……”
“我觉得他是在通过这种激烈的碰撞,试探自己思想的边界,寻找那冰冷逻辑之外的可能性。”
“就像他最后说的,交流还算愉快,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说明他承认了碰撞的价值,哪怕碰撞的对象是我这种诡辩的乐子人。”
墨徊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总而言之,是个极其复杂又极其纯粹的人。”
“……唔,算是一个把自己献祭给真理圣坛的殉道者,内心燃烧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火焰。”
“跟他相处很累,但也……很有趣。”
“至少,他不会说谎。”
“他的真,是另一种形式的诚。”
就是一个真诚的人。
丹恒静静地听着,面上闪过一丝了然。
墨徊的剖析,与他观察到的拉帝奥碎片相互印证,勾勒出了一个更立体的形象。
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但显然是认同了墨徊的看法。
就在这时,刚整理好她那堆“罗浮战利品”的星,也凑了过来。
她听到墨徊评价拉帝奥,立刻来了精神,一屁股坐到墨徊对面的沙发上,金色的眼眸闪烁着八卦和好奇的光芒。
“诶诶!墨徊!那你怎么看待我们啊?”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车厢里其他人——
正在给盆栽浇水的姬子,在吧台研究新咖啡豆的瓦尔特,以及刚刚走进来、拿着相机的三月七,“我们星穹列车一家人!快说说!”
三月七也立刻举起相机,笑嘻嘻地喊道:“对对对!墨徊快点评一下!我要录下来当黑历史……哦不,是珍贵回忆!”
姬子放下喷壶,优雅地转过身,瓦尔特也从咖啡豆中抬起头,都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墨徊,显然也想知道在墨徊眼中的他们是什么样子。
墨徊被这突如其来的“全员点评”弄得一愣,随即失笑。
他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黑色的尾巴愉快地左右摆动起来,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神温暖而真诚。
“你们啊……”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浓浓的笑意。
“姬子姐,”他看向那位永远优雅从容的领航员,“像一杯永远温热的、醇香四溢的曼特宁。”
“是列车的锚点,是风暴中的港湾,无论外面是星海风暴还是哲学核爆,回到列车,喝到您泡的咖啡,心就安了。”
哦,有时候人也安了。
“您身上有种……包容一切的力量和智慧,让人忍不住想依赖。”
“杨叔,”他转向那位沉稳可靠的护卫,“像一本厚重深邃、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