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列车的观景车厢沐浴在柔和的人造星光下,舷窗外是流淌的星河。
墨徊毫无形象地瘫在柔软的沙发上,那条尾巴像根不安分的逗猫棒,在绒面布料上扫来扫去。
拉帝奥则端坐在他对面那张线条硬朗的单人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硬壳书——
但书页许久未曾翻动,石膏头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书页,落在不知名的虚空中。
车厢里难得的安静,只有列车引擎低沉的嗡鸣。
这份安静很快被墨徊打破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凑近拉帝奥,脸上堆起一个混合着讨好和“我有个超级棒的点子”的灿烂笑容,红色的眼眸闪闪发光。
“嘿嘿,教授~”
他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尽管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别看书啦!我有个超级棒的想法,我们来讨论讨论——游戏吧?”
拉帝奥的视线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到墨徊那张写满“快问我快问我”的脸上。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得像贝洛伯格的冻土。
“无聊。”两个字,言简意赅,充分表达了他对“讨论游戏”这种话题的鄙夷。
墨徊对他的拒绝早就免疫,或者说压根没打算理会。
他自顾自地兴奋起来,尾巴在身后兴奋地小幅度摇摆。
“是关于之后贝洛伯格和匹诺康尼深度联动的大项目!”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打算在贝洛伯格预留的那片雪原上,搞一个超——级大的梦境游戏体验原!”
“用匹诺康尼的忆质技术和希佩小姨……咳,希佩的同谐之力构建!”
听到那个“梦境游戏体验原”和“希佩”,拉帝奥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捧着书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紧了一下,书页边缘被捏出了细微的褶皱。
他并未移开目光,也未再次打断,只是保持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倾听姿态。
这细微的反应没逃过墨徊的眼睛。
墨徊受到鼓励——或者说无视了对方的沉默,更加来劲了,语速飞快。
“我想搞几个大类!绝对精彩!”
“第一类:生存挑战类!”
他的意念作画在眼前幻化出冰天雪地的景象,“在梦境的雪原里,环境是动态变化的!”
“暴风雪、冰裂、雪崩、甚至随机刷新的雪原猛兽!”
“参与者需要寻找、争夺有限的物资——食物、燃料、庇护所!比拼的就是存活时长!”
“刺激吧?还可以全程开直播!搞宇宙排名赛!后期热度高了,还可以拓展森林版、海洋版、沙漠版!”
“或者把全宇宙的极端环境都搬进梦境里玩一遍!”
拉帝奥的石膏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视线从墨徊脸上移开,落在他幻化出的暴风雪虚影上。
他没有说话,但沉默本身,在此刻更像是一种默许的倾听。
墨徊趁热打铁。
“第二类:恐怖解密类!”
场景切换,变成了阴森的古宅、幽深的小巷、废弃的医院走廊,氛围压抑诡谲
“在梦境的古宅里、幽巷里、医院里……玩家可以选择扮演捉鬼小队去破解灵异事件,或者扮演侦探去侦破悬案,甚至扮演逃生者在怪物追逐下寻找生路!”
“吓不吓人?嘻嘻!还可以搞复杂的机关谜题!要完成特定的、环环相扣的任务链才能推进剧情,揭开真相!”
“哦哦!还能搞单元剧模式,一个恐怖场景一个独立小故事,多有趣!”
这一次,拉帝奥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当墨徊提到“吓人”、“怪物追逐”时,他石膏头下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
但当墨徊说到“机关谜题”、“任务链”、“单元剧”这些需要逻辑、设计和叙事支撑的元素时,他蹙起的眉头又稍稍平复,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依旧沉默。
墨徊的尾巴晃得更欢了,像只得意的小猫。
“第三类:经营类也不错!”
再变,一座破败的小镇模型出现,随着墨徊的意念,开始有虚拟小人忙碌起来,建筑拔地而起.
“模拟城市经营!玩家从零开始接手一座百废待兴的城市——可以设定在灾后或殖民初期,需要规划布局、管理资源、应对随机灾害、还要处理市民五花八门的要求和不满!”
“平衡发展,把破城变成繁荣都市!”
“考验策略和长远眼光!”
拉帝奥这次终于有了明确的动作。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将其平整地放在膝盖上。
当墨徊提到“管理资源”、“应对灾害”、“处理市民要求”时,他那属于学者的严谨思维似乎被触动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像是在推演某种经济模型或社会管理公式。
虽然表情还是冷的——石膏头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但肢体语言表明,他对这种需要“数据”和“逻辑”支撑的游戏类型,兴趣明显高于前两者。
墨徊捕捉到了这个信号,更加兴奋,再次变化,这次是充满障碍和追逐感的竞技场地图:
“还有第四类:竞技类!”他语速更快,“可以是1vs4的不对称对抗,也可以是2vs8的团队对抗!在精心设计的特定地图里,设定不同的角色分工和技能!”
“比如经典的猎人与逃亡者模式!逃亡者需要分工合作,完成一系列分散在地图各处的互动任务,当任务完成度达到100%,才能找到并开启特定的逃生大门!”
“而猎人则需要利用地图优势和信息差,阻止逃亡者完成任务并抓住他们!紧张刺激,团队协作和个人能力缺一不可!”
拉帝奥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
当墨徊详细描述“不对称对抗”、“角色分工”、“互动任务”、“逃生条件”这些需要精密平衡性设计和策略博弈的机制时,他那双隐藏在石膏头下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竞技类游戏的复杂性和对“规则”的极致要求,显然精准地戳中了他作为“真理医生”的某种癖好。
然而,当墨徊兴奋地展望完他的宏伟蓝图,拉帝奥却收起了所有细微的反应,重新恢复了那副冷峻疏离的姿态。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直视墨徊,抛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批判性。
“构想很宏大,技术实现依托希佩和忆质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为什么特意和我讲这些?”
“难道,把参与者投入精心设计的困境,观察他们在恐惧、压力、竞争下的挣扎和痛苦,将他们的负面情绪可视化为你游戏的精彩看点和直播流量……”
他微微眯起眼睛,“……这就是你追求的‘乐子’?那未免太过……低级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墨徊脸上的兴奋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红色的眼眸直视着拉帝奥,那里面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洞悉的、带着点悲悯又无比清醒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了一阵爽朗又略带嘲讽的大笑。
“哈哈哈哈!教授,您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啊!”
笑声渐歇,墨徊的表情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布道般的肃穆。
“痛苦?恐惧?挣扎?您觉得这些是负面的、需要避之不及的东西?”
“人不在痛苦里挣扎,怎么学会坚韧?不在恐惧中直面,如何获得勇气?不在竞争中碰撞,怎能看清自身极限?”
“梦境的世界没有真正的死亡!它恰恰是一个绝佳的、安全的试炼场!”
“一个让灵魂在跌倒中学会站起,在挨打中学会反击的成长摇篮!”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指着外面浩瀚的星河,声音轻飘飘的。
“看过我那些记忆的你,拉帝奥教授,难道不比任何人更明白——真正的成长,往往诞生于最深的黑暗和痛苦之中?”
“那些被活埋的窒息,啃食面具的疯狂,化身恶鬼的绝望……正是这些‘痛苦’,才锻造了现在的我!”
拉帝奥下意识攥紧了手。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拉帝奥。
“而且,我相信,睿智如您,内心也一定认同这样一句话——”
“唯有跌倒了,才可能真正学会站起!唯有挨打了,才有机会学会反击!”
就像游戏里拉帝奥的那句话一样。
“没有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如何面对真正的宇宙风暴?”
拉帝奥沉默了。
他那张石膏脸在星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
墨徊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理性和批判包裹的角落。
他想起了自己求知的路上无数次跌倒又爬起,想起了面对学术壁垒时的挫败与坚持,想起了那些被他用“庸人”标签鄙夷过、却可能在平凡生活中坚韧前行的人们。
墨徊看着拉帝奥沉默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
他脸上重新绽放出那种带着点狡黠和纯粹热情的笑容,之前的严肃荡然无存。
他像只猫一样,轻盈地跳回沙发,甚至就势在拉帝奥旁边的位置打了个滚,然后侧过身,用那双亮晶晶的红眼睛看着教授。
“再说了!”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促狭,“这难道不绝佳的观察样本吗,教授?”
“在可控的、安全的梦境环境下,观察人类在压力、合作、竞争中的行为模式、决策逻辑、情绪变化……”
“这可是活生生的、动态的实验室!比任何书本和理论数据都直观!”
“您难道……就一点都不心动?”
他一边说,那条黑尖尾巴一边无意识地、带着点撒娇意味地轻轻拍了拍拉帝奥放在扶手上的手臂,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