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甜水井胡同小院那扇破旧木窗的缝隙,在刚刚清扫过的泥土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斑,光柱中尘埃轻舞。
林长生缓缓睁开眼,结束了整晚的内息运转。
五品内力在体内平稳流淌,精神清明。
他起身,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这是“陈铁”该有的模样。
灶台在檐下,他生了火,淘米下锅,熬上一锅简单的稀粥。
粥在锅里咕嘟冒泡时,他走到院中那口废井边,挪开石板,打上来半桶冰凉沁人的井水,仔细洗漱。
一切收拾停当,他喝了两碗温热的米粥,将碗筷洗净收好。
小铁箱里的卡卡西传递来“安稳”和“饱足”的情绪。
他锁好院门,融入清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人流,朝着城东将作监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他参加将作监复核的日子。
将作监衙门外广场比初试那日清静许多,不再是人头攒动,只有稀稀拉拉几十号人等候在此。
皆是通过了初试的匠人,人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与期盼。
侧门处,几名低级吏员已摆开桌案,核对着名册。
林长生默默走到铁匠队列末尾,低着头,一副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模样。
“姓名?籍贯?”一名吏员头也不抬地问道。
“陈铁,清河镇。”林长生声音不高却清晰。
吏员在名册上找到名字,划了个勾,递给他一块新的号牌:“丙字七号。进去等着,叫到号去丙字工棚。”
“谢大人。”林长生接过号牌,恭敬应道,随着引导走入侧门内的一个临时围出的等候区。
等候区里,匠人们大多沉默,偶有相熟的低声交谈,气氛凝重。
林长生找了个角落安静站着,目光低垂,实则五感悄然放开,留意着四周动静。
约莫一炷香后,一名穿着匠师服饰、面色严肃的中年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册。
“复核开始!叫到号的,随我来!丙字一号,张大山!”
一个黝黑汉子紧张地应了一声,跟着那匠师走向不远处一个搭着棚子的工位。
那里炉火已经升起,工具一应俱全。
等候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屏息关注。
考核内容似乎与初试不同。
那匠师并未直接让张大山打造东西,而是拿起一块铁料询问着什么,又指着炉火让调整火候,似乎在考察更细致的知识和应变。
张大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额头冒汗,回答间或有迟疑。那匠师面无表情地记录着什么。
不多时,张大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显然表现不佳。
“丙字二号,李石!”
……
一个个号被叫到,有人面带喜色地回来,有人则如丧考妣。
“丙字七号,陈铁!”
林长生深吸一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紧张”,快步走了过去。
负责考核的正是刚才那位面色严肃的匠师,他打量了林长生一眼。
目光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短打和略显“怯生”的脸上停留一瞬,淡淡道:“我姓孙,负责你这场复核。规矩简单,我问,你答,然后上手做。明白?”
“明白,孙匠师。”林长生微微躬身。
孙匠师首先拿起一块生铁料:“认得这是什么料?大致几成铁?几成杂?”
林长生接过,手指看似随意地捏了捏。
又凑近看了看断口:“回匠师,这是常见的灰口生铁,含铁量约摸七成二三,杂质以硅、碳为主,硫磷含量不高,脆性大,韧性差,适合浇铸,不适锻打。”
他语速平稳,回答精准,这是多年打铁积累的经验,此刻稍加提炼说出。
孙匠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年轻匠户眼力挺毒。
他不动声色,又指着一旁燃烧的炉火:“看这火色,估个温度,说说现在适合锻打什么料?”
林长生瞥了一眼火焰颜色和亮度:“焰色亮黄,边缘略白,温度约在一千一百度上下。适合锻打中碳钢,或是对熟铁进行退火处理。若锻高碳钢或生铁,火候稍欠。”
孙匠师点点头,问题开始加深:“若有一块反复锻打后仍脆性难除的毛铁,你觉得问题可能出在何处?如何改善?”
“可能碳含量不均,或是硫磷杂质过高,也可能是锻打温度或冷热交替处理不当。”
林长生略一沉吟,答道,“可尝试与其他软铁叠打渗碳,或尝试焖火、淬火等不同热处理方式试探其性,若杂质过高,则需回炉重炼,添加石灰石等助熔除杂。”
这些知识有些超出普通铁匠范畴,但他回答得恰到好处,既显见识,又不至于惊世骇俗。
孙匠师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些,终于指向工位:“好,上手。看到那堆废料了吗?里面有块卷了刃、崩了口的旧镰刀头。
给你一炷香时间,把它修复如初,至少要不影响使用。工具材料自选。”
这题目难度不小,不仅要修复形变,还要处理金属疲劳和刃口重铸。
林长生拱手:“是。”
他走到那堆废铁前,很快找出那枚损坏严重的镰刀头。
然后去材料架选了小块中碳钢料,又取了些硼砂等助焊剂。
点火,鼓风,将镰刀头和新钢料一同放入炉中加热。他控火极其精准,双眼紧盯着火色,判断着最佳锻接温度。
时机一到,他迅速夹出两块通红的铁料,放在铁砧上。先是用小锤快速而精准地敲平镰刀头的卷曲部分,去除裂纹。
然后,他将新钢料锻薄,精准地贴合在旧刀头的刃口损伤处,撒上硼砂。
大锤小锤配合,叮叮当当,声音密集而富有韵律,火星四溅。
高温锻打下,新旧金属在硼砂作用下开始熔合。他锤力掌控妙到毫巅,既保证了结合强度,又避免了过锻损伤。
初步锻合后,他再次回炉加热,进行型整,将刀身弧度修正,最后进行淬火和回火处理,控制刃口硬度和刀身韧性。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老练至极,对火候、力度、时机的把握堪称完美。
完全不像一个年轻学徒,倒像是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匠师,偏偏他脸上还带着那副“紧张专注”的表情。
一炷香才烧过半,一枚修复一新的镰刀头已然完成。
刃口平直锋利,刀身弧度流畅,新旧钢结合处几乎看不出痕迹。
林长生将其递给孙匠师:“请匠师查验。”
孙匠师接过镰刀,手指拂过刃口,又仔细看了看接缝处,甚至拿起小锤轻轻敲击听音,检查韧性。
他脸上的惊讶再也掩饰不住,抬头深深看了林长生一眼:“这手艺……跟谁学的?清河镇那种小地方,有这等本事的铁匠?”
林长生微微低头,语气带着一丝“感伤”:“家师姓张,是镇上的老铁匠,已故去了。他老人家打了一辈子铁,手艺是极好的,只是……不爱张扬。”
孙匠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在名册上郑重地画了一个圈。
语气缓和了许多:“陈铁是吧?手艺扎实,眼力也好。明日辰时,还到这里,自有人带你办理入籍,分配工坊。”
“谢孙匠师!”林长生脸上露出“激动”和“感激”的神色,深深一揖。
孙匠师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去吧。好好干,将作监不缺匠人,缺的是有真本事的匠人。”
林长生再次道谢,这才转身离开,走向等候区。
周围等待的匠人纷纷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显然看出他通过了,而且似乎评价很高。
他依旧低着头,回到角落,默默平复着气息,仿佛刚才那番精湛表演耗尽了力气。
后续的考核继续进行。
当所有复核结束时,一名吏员出来宣布了通过者名单,仅有十余人,林长生化名的“陈铁”赫然在列。
通过者喜形于色,失败者黯然离去。
吏员对通过者道:“恭喜诸位!明日准时到此,办理入籍,领取身份腰牌,分配具体工坊。以后便是吃官家饭的人了,需得谨守规矩,勤勉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