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六日,天还没挣破夜的黑,东京的晨光已被揉成一团化不开的暗红。内城朱雀门缓缓挪开一道仅容两人并肩而过的窄缝,高庆裔与萧庆身着狼纹领口锦袍,足踏乌皮长筒靴,稳稳朝着皇城方向行去。
皇城外围,幸存的百姓蜷在墙下,个个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破棉絮裹在身上,还是止不住地发抖。见金使过来,众人先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缩肩,随即又挣扎着撑起半截身子 —— 他们浑浊的眼里,还凝着昨日屠城的血影,望着高、萧二人,嘴唇嗫嚅着,似有千言万语要涌出来,可到了喉头,终究只化作几声压抑的抽气,像被掐住脖子的困兽。
城楼上的禁军看得清楚,怕百姓又闹出乱子,当即 “唰” 地扯开满弦。数十支箭尖对准了墙根下的人,弓弦绷得 “咯咯” 响,把空气都勒得发紧。
高庆裔与萧庆对周遭景象却似未闻未见,依旧负手而行,乌皮靴碾雪的声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就这么从容不迫地穿过城门,踏入了这座曾雕梁画栋、如今却处处蒙尘的皇城。
大庆殿里,更是没了半分大宋天子的威严。丹陛之下,文武百官挤作一团,有的双手拢在袖中不停搓揉,嘴里呵出的白气模糊了满脸愁容;有的则背着手在原地踱步,时不时抬手偷偷抹一把额角的冷汗;还有几位老臣拄着朝笏,定定盯着殿外血色天光出神。
殿内的议论声嗡嗡不绝,夹杂着低低的叹息与私语,乱哄哄的声响绕着梁上垂落的旧幡幔打转,像一群没头苍蝇在乱撞,连殿外的风声都似被这乱响堵在了门外,闷得人胸口发慌。
龙椅之上,赵桓披着件皱巴巴的明黄龙袍,领口歪斜着,玉带松松垮垮。他双肩无力地低垂,双腿发软般瘫坐在龙椅上,昔日还算有神的双眼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
蓝珪轻手轻脚凑到他耳边,嗓音又尖又细悄声道:“陛下,金使到了。”
赵桓缓缓抬起头,脖颈像生了锈的轴。丹陛之下的大臣们见状,慌忙往两边退,让出一条宽阔的路。高庆裔与萧庆并肩走进来,高庆裔嘴角挂着笑,萧庆却一脸不耐,两人腰间都挎着弯刀,靴子踏出 “咯哒咯哒” 的脆响。
“给大宋陛下请安喽!” 高庆裔刚走到大殿中央,就扬声大笑,笑声震得殿上的文武百官都缩起了脖子,“陛下这龙椅,坐着倒还舒坦?”
赵桓连忙从龙椅上下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脸上堆着僵硬的笑:“二位上宾远道而来,朕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大臣们的目光齐刷刷锁在金使身上,有人悄悄嘀咕:“怎么是两个汉人?”
“不是汉人,” 旁边的官员压低声音,指尖偷偷指了指高庆裔的锦袍,“你们看那绣花,是渤海部族的,听说辽亡后降了金,跟咱们中原人长得像罢了。”
“肃静!” 蓝珪突然尖着嗓子喊,声音像针似的扎进喧闹里,“陛下与金使议事,尔等岂敢打扰!”
高庆裔闻言,故意顿住脚步,扫了眼底下的大臣,笑道:“看来大宋的朝堂,倒是比城外还‘热闹’?莫不是不欢迎我等?”
“北使大人说笑了。” 赵桓忙上前两步,腰弯得更低,“朕方才正与众爱卿议会,可能大家还沉浸在方才的商讨中,一时怠慢了二位,还请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