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遣散(1 / 2)

城楼的风裹着黄河的潮气,寒水惊涛拍岸。金人队伍如一条褪了色的长蛇,正沿着河岸缓缓东去,马蹄踏过泥水的声响,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像钝刀在人心上磨。

种师道扶着垛口,摩挲着布满细痕的青砖。韩世忠望着那绵延至天边的脚印、车辙,瓮声问道:“这便…… 没机会了?”

话音未落,种师道突然弯下腰,“咳!咳!” 声愈来愈烈,身子不住地颤抖,空了半晌才直起身,手背擦过嘴角,粘稠的唾液拉出一道长丝。

“兄长!” 种师中在城下听见动静,噔噔噔跑上城楼,“怎又咳得这般凶?”

李纲因在身侧,立马伸手要扶,被种师道摆手挡开。老将军喘了口气,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老毛病,不打紧。”

“大帅先前赶路日夜不休,到了开封又为军政熬神,” 李纲转向韩世忠,语气沉了沉,“良臣莫再添扰。”

韩世忠垂手立着,小声道:“下官失言。”

“不妨事。” 种师道望着他,目光扫过城楼众人,最后落向遥远的天际,仿佛浊浪拍岸的声响隐隐传来,“金人虽退,刀却未收。东京防务要加固,举国之军都得厉兵秣马。某这就上书,亲去黄河沿线布防,再练禁军 —— 他日金人若还敢来犯,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某愿随大帅赴汤蹈火!” 韩世忠跨步上前,拱手说道。

“某也愿效犬马之劳!” 马忠紧随其后,拳掌相击。

种师道缓缓点头,眼角皱纹里泛出了微光。

龙抬头这天,开封城终于浸在了暖融融的春光里。柳梢似乎冒了嫩黄,街角酒旗重新飘了起来,挑着担子的商贩沿街吆喝,药堂门板 “吱呀” 推开时,混着药香飘出两句学徒的笑骂 —— 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兴济先生带着徒弟们背着药材刚跨进门槛,依依已攥着衣角立在药柜前,眼圈红得像浸了血:“师尊为何没回?到底是为何!”

慕楚手里捏着封书信,纸页被泪水洇透,抽泣着说:“大师兄信中有言,在亳州时,江南百姓都曾被‘花石纲’和大肆崇道折腾得没了活路,太上皇为平民愤,把师尊他们贬去了永嘉。”

“贬了又如何?还能锁着他们不准回东京?” 依依抽泣着问道。

慕楚刚要摇头,门外忽然一阵风卷进来,唐迎掀帘而入,历经战事,衣衫已经破旧的不像样子:“大师兄有信来?”

“消息倒快。” 依依斜睨着他,语气带火,“散伙了!神霄派没了!”

唐迎从慕楚手里接过书信,指尖捻着纸边细读,末了 “嗐” 一声笑:“这有什么好急的?眼下金人还在黄河边盘桓,不如稍等些时日。待他们退回关外,我去求韩大哥借三匹快马,咱们往江南寻师父便是。天下若没了战乱,开封或永嘉,哪里不是快活地?”

慕楚眼睛亮起来,把泪痕未干的信纸叠好:“师兄说得是!金兵已撤,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南下找师父了。”

“在军营里待着,脑子倒灵光了些。” 依依嘴角松了松,却还拉着个脸。

“慕楚,” 里屋忽然传来兴济先生的声音,药柜后探出半张脸,看见唐迎时笑了笑,“去查查配好的药材,晚些送城北军营去。”

晨光漫过宫墙时,种师道与李纲已行至承天门内。青石道上的霜气未散,两人并肩快步而行。李纲眉宇间带着劲,边走边说:“大帅,眼下时日充裕,下官已将十万民兵编为保甲军,正加紧操练。日后把开封、太原、燕京串成一线,沿途州县皆动员起来,如此便是道铁壁屏障。今早下官便要上奏,请圣上拨军饷、备物资 —— 绝不能再让胡虏踏过黄河。”

种师道迈着脚步,听得分明,转头看他应道:“大宋军力确是单薄,养兵需时日。先固防线,再图北伐,说得是。” 他顿了顿,突然放笑,“不料李大人一介书生,竟精研兵法,老夫佩服。”

李纲也哈哈一笑,袍袖轻挥:“能随大帅共事,下官才受益匪浅。”

大庆殿内,太上皇赵佶坐于东侧偏榻,赵桓踞在龙椅上,百官按品阶列立。待行过跪拜礼,赵桓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金人已退,东京得保,多亏众卿同心。太上皇在江南祈福,也算求得太平。今日早朝,便议议割让三镇与凑足赔款的事。”

“陛下!” 李邦彦趋步出列,袍沿扫过地砖,“赔款数额虽大,臣有一策。”

赵桓面露笑意,“爱卿快快请讲。”

李邦彦拱手说道:“臣以为,可号召官民共缴,臣愿带个头,捐一年俸禄;再去游说开封及周边富户,不出三月,定能凑齐金银。”

赵桓嘴唇牵了牵,手掌在龙椅扶手上抚动:“李太宰不愧是从市井里出来的,脑子活。这事便交你去办。众爱卿可有疑议?”

“国家有难,自当举国同心。” 赵佶在旁慢悠悠接话,手里转着串玉珠。

场下众人纷纷摇头。

“陛下!” 种师道跨步出列,手按玉带,“老臣另有一事上奏,割让三镇该缓。待金兵退至燕京以北,再议不迟 —— 免得他们占了黄河沿线要道,囤积力量,再扑回东京。”

“不可!” 李邦彦厉声打断,挽起袖口,“康王被遣返一事,说明金人本就不信我朝。近些天他们频频来催,若再拖延割地,怕是要坏了盟约!”

“李大人此言差矣!” 种师道立马驳斥,“黄河天险,几只小船便能渡两万金兵,可见我军战力太弱。再把三镇这等咽喉让出去,日后凭什么抵挡?一纸盟约,挡得住千军万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