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同志。”
钱主任终于正眼看向林望，语气严肃了一些。
“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好高骛远，是要摔跟头的。”
他这话，表面上是在教育林望，实际上，却是说给屏风后的孙博士听的。
“我同意钱主任的观点。”
林望立刻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话锋一转。
“所以，我们更需要明确第一步到底该迈多大。不然，方案做出来，要么是步子太大，财政根本不支持，成了空中楼阁。要么是步子太小，错过了发展的窗口期，那我们这个领导小组，就成了历史的罪人。”
他把“空中楼阁”和“历史罪人”这两顶大帽子，不偏不倚地，分别扣在了孙博士和钱主任的头上。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孙博士的助理，那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年轻女人，忍不住从屏风后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林望。她大概从未见过，有谁敢用这种方式，跟她的老板说话。
钱主任也沉默了，他摩挲着那个印着“劳动光荣”的茶缸，上面的红字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僵局。
一个由预算问题引发的，比刚才任何争吵都更加彻底的僵局。
林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逼下去，那根弦就要断了。他必须给这个僵局，找到一个宣泄口。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哎呀，你看我这个脑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自己写的那份《关于加快我省数字经济发展的调研报告》的复印件。
“我这份报告里，其实对启动资金，做过一个非常粗略的匡算。”
他一边说，一边翻动着报告。
孙博士和钱主任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来。
林望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指着附录里的一个小表格，念道：
“根据我的初步估算，要完成‘数字之路’的第一阶段目标，也就是在两到三年内，完成对省内三个重点工业城市、十家龙头企业的数字化基础建设和人才培训试点，所需要的资金，大概在……”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表情各异的两个人，报出了一个数字。
“八个亿。”
这个数字一出口，办公室里出现了极为有趣的一幕。
林望看到，孙博士头顶上，那枚[轻蔑]的标签，瞬间光芒大盛。在他看来，区区八个亿，连他“科技岛”项目里，一条光纤主干道的铺设费用都不够。这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而钱主任，则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看着林望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在他几十年的发改委生涯里，能为一个新项目，一次性争取到八个亿的启动资金，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八个亿。
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沙砾。
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是不可逾越的山峰。
林望看着这截然相反的反应，心中暗自苦笑。他知道，自己这颗“钉子”，终于找到了那两个齿轮之间，最核心的缝隙。
“八个亿？”孙博士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林望同志，我不是在质疑你的专业性。我只是好奇，你这八个亿，是打算用它来建一个大型的互联网数据中心呢？还是用来从硅谷挖一个顶级的AI团队？或者，你只是想用这笔钱，给我们省所有的公务员，一人换一台新电脑？”
他身后的两个助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钱主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孙博士的嘲讽，不仅是在打林望的脸，更是在打他这个“总工程师”的脸。因为在他心里，连八个亿都觉得是天文数字。
林望却没生气，他合上报告，抬起头，微笑着直视孙博士那双充满优越感的眼睛。
“孙博士，您说得对。八个亿，确实做不了您说的那几件大事。”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变得锐利。
“但是，书记把我们召集到这里，不是为了让我们在三个月内，建成一个全亚洲顶级的科技中心。书记给我们的时间，是一个月。他要的，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最终结果，而是一份‘统一的、具体的、可执行的’战略规划方案。”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我的八个亿，或许建不成您心中的‘科技岛’。但是，它至少是一个具体的数字，是一个可以让我们坐下来，一笔一笔往下算的起点。”
“而您，”林望的目光直视着孙博士，“您心中的那个预算，又是多少呢？一百亿？还是两百亿？您不妨说出来，让我也学习一下，看看我这八个亿的方案，到底有多么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