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题,直接抛向了坐在不远处的省财政厅厅长。那位一直[观望]的厅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顶的标签,立刻多了一个[头疼]。
“第二,人才鸿沟。”孙博士竖起第二根手指,“路修好了,谁来开车?我们谈论的不是教会几位老人用手机直播带货那么简单。一条成熟的数字产业链,需要的是海量的、专业的数字技术人才、运维工程师、市场分析师、供应链管理专家。请问,这些人从哪里来?我们省的人才储备本就捉襟见肘,难道指望那些在大城市拿着高薪的精英,会愿意回到穷山沟里,去维护一段光缆吗?这是一个需要一代人、甚至两代人去填补的鸿沟,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番话,让在场许多干部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们都处理过基层工作,深知人才问题的棘手。
“第三,也是最核心的,市场逻辑。”孙博士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像是在宣读一份商业计划的死刑判决书,“资本和市场,有其自身的规律。它们永远流向回报率最高的地方。林望同志的设想,本质上是一种逆市场化的、由政府强行输血的‘计划经济’模式。我们耗费巨资,在那些经济密度极低、消费能力极弱的地区,搭建起一个华丽的数字舞台,结果很可能就是,台上空无一人。最终,这条‘数字之路’,只会变成一条无人问津的‘政绩之路’,在报表上好看几年,然后被时间遗忘,留下一堆无人维护的设备和一笔巨大的坏账。”
他一口气说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前,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强大气场。
他没有说林望的构想是错的,他只是用“现实”这堵冰冷而坚硬的巨墙,将那个美好的构想,围困起来,让它变成了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海市蜃楼。
会议室里的气氛,彻底逆转了。
刚才还因为林望的发言而变得热络的空气,此刻像是被抽干了氧气,变得稀薄而压抑。
钱主任刚刚挺直的腰杆,又一次垮了下去。他是个实干家,孙博士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知道,那些都是事实。他头顶那枚刚刚亮起的[希望]标签,光芒迅速黯淡,旁边重新浮现出浓重的[无奈]与[失望]。
而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厅长们,此刻头顶的标签,已经悄然变成了[认同(孙)]和[理应如此]。在他们看来,孙博士的分析,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干部该有的“专业”和“稳重”。林望那个,终究还是太年轻,太想当然。
林望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他看到整个会议室的“情绪图谱”,像一张被风吹动的沙画,原本对他有利的图案,正在迅速地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着“认同孙博士”的冰冷色调。
他赢了理念,却在现实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孙博士看着林望,眼神里那份[轻蔑]重新浮现,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胜利者的[怜悯]。在他看来,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主位上,周良宇书记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波澜。他只是静静地听完孙博士的全部陈述,手指在桌面上,又开始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孙博士享受着这胜利的寂静,他等待着书记最后的裁决。他相信,书记会做出最“理性”的选择。
然而,周良宇书记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对孙博士的发言做出任何评价,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越过了会议桌,落在了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财政厅刘厅长身上。
“刘厅长。”书记的声音很轻,却让刘厅长的身子猛地一震。
“你别跟我们谈梦想,也别谈成本。”
周良宇书记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像一把能刺穿所有报表和文件的手术刀。
“我就问你一个数据。按照你们财政厅最新的精算模型,如果我们继续维持现状,对老工业区的补贴不做大的调整,也不开辟新的财源。那么,那几个城市的养老金账户,会在几年之内,出现收不抵支的赤字?”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它完全绕开了孙博士精心构筑的“现实壁垒”,也绕开了林望的“浪漫构想”,而是用一个最冰冷、最残酷、谁也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将所有人都拉到了悬崖边上。
孙博士的脸色,瞬间煞白。
而钱主任,则像一个溺水的人,猛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地盯着刘厅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林望的心脏,也在此刻狂跳起来。他终于明白,这位省委书记,他真正的武器,从来不是支持谁,或者反对谁。
而是将所有人都逼到牌桌前,让他们亲手揭开那张,谁也不敢触碰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