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吸满了墨汁的绒布,将省委大楼包裹得密不透风。
办公室里,林望依旧坐在椅子上,姿势未变。那篇来自境外网站的报道还停留在虚拟机界面上,每一个字都像蛰伏的毒蝎,散发着冰冷的恶意。他与苏婉晴的通话已经结束,听筒里只剩下微弱的、代表着线路畅通的电流声。
那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也是一条绷紧的弦。
他头顶的【被锁定】标签,像一块烙铁,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散发着不祥的微光。这种感觉,他只在云州面对李明华派来的杀手时体验过一次。那是一种被猛兽从暗处盯上的、毛骨悚然的预兆,仿佛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写在了别人的菜单上。
林望没有起身拉上窗帘,也没有去检查门锁。他知道,对于“观察者”这种级别的对手而言,物理上的防御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他只是静静地,调出了自己的【因果线】。
以自身为原点,输入“观察者”为变量,无数条象征着未来的丝线瞬间爆开,构成一张繁复而混乱的命运之网。绝大多数丝线都通向了晦暗不明的结局,【危机】、【陨落】、【身败名裂】……这些标签像挂在蛛网上的枯叶,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死局。
但林望的目光,却被其中一条几乎微不可见的丝线牢牢吸住。
它细如发丝,颜色透明,顽强地从层层叠叠的死线中穿过,像一道划破黑夜的微光。它没有指向任何一个明确的结局,而是在半途中,连接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上。
一个林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甚至快要遗忘的名字。
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林望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怎么会是他?
几乎在同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咚、咚。”
两声,不急不缓,节奏均匀,像钟表一样精准。
林-望的视线从【因果线】的虚拟界面上移开,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厚重的木门。他头顶的【警惕】标签依旧是深沉的暗红色,但他的表情却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甚至嘴角还向上牵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知道,是苏婉晴派来的人到了。
他站起身,从容地走到门后,没有通过猫眼窥探,而是直接拧开了门锁。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办公厅的保洁阿姨,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手里提着一个水桶,桶里放着抹布和清洁剂。她看到林望开门,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林处,不好意思啊,看您这儿灯还亮着,以为没人了,寻思着把垃圾收了。”
她的头顶上,清晰地飘着两个标签:【紧张】和【专业】。
另一个,站在保洁阿姨身后一步远的位置,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保安服,身材瘦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像是刚从哪个网吧包夜出来,被临时抓来凑数的。他低着头,眼神躲闪,似乎不敢与林望对视。
他的头顶上,标签更加古怪:【走神】和【专业】。
林望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秒。
“没事,王阿姨,正准备走。垃圾在这儿,辛苦了。”林望侧过身,指了指墙角的垃圾桶,语气自然得像是每天都会见到他们一样。
“哎,好嘞。”保洁阿姨走进来,动作麻利地将垃圾袋拎出来,换上新的。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有在办公室里多停留一秒,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那个年轻保安则始终站在门口,低着头,像一根畏畏缩缩的电线杆。
保洁阿姨拎着垃圾转身出门,经过年轻保安身边时,似乎不经意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年轻保安一个激灵,这才抬起头,对着林望结结巴巴地说:“林……林处,我们……我们队长让……让我来检查一下消防栓,常规检查。”
林望笑了笑,指了指走廊尽头:“在那边,去吧。”
“哦,哦,好。”年轻保安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消防栓的方向走去。
门,被轻轻带上。
林望没有立刻回到座位上,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身边多了两个“影子”。
一个伪装成保洁员,可以自由出入大楼的任何一个角落,观察所有进出的人员。另一个伪装成最不起眼的保安,负责外围和物理环境的监控。
他们的伪装天衣无缝,他们的标签自相矛盾,他们的出现悄无声息。
这才是苏婉晴能动用的、真正的顶尖力量。他们不是保镖,他们是融入环境的变色龙,是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为你挡掉致命一击的幽灵。
林望端着水杯,重新坐回电脑前。
他没有再去看那篇报道,而是将【因果线】上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周屿。
这个名字,像一颗沉在记忆湖底的石子,此刻被“观察者”这根鱼线,猛地拽出了水面,带着冰冷刺骨的湖水和滑腻的青苔。
林望的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的大学时代。
那时候的他,还是象牙塔里一个标准的优等生,拿最高的奖学金,参加各种学术竞赛,是老师眼中的得意门生。而在他所有的竞争者中,周屿是最特别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