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幻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晴心中激荡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冰冷的黄金囚笼仿佛变得更加压抑。
“这家伙…一定有别的身份!绝对!”苏晴盯着天花板上流动的微光纹路,眉头紧锁,“跟我扯什么磐石壁垒、钢铁苍穹、统一世界…最后又暗示自己可能不崇拜圣树?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试探?拉拢?还是…纯粹的玩弄人心?”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灵幻的每一句话都像精心编织的蛛网,看似随意,却暗藏玄机,让她越想越心惊。这种被完全看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比面对荆无崖的暴戾更让她感到窒息。
“萧凌…你到底在哪?能不能听到我?”她再次集中精神,在意识深处呼唤,一遍又一遍,如同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投掷石子,却听不到半点回响。这种彻底的沉寂,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失联,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苏晴才在疲惫和焦虑中勉强入睡。第二天醒来,只觉得头昏脑涨,比没睡还累。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进狭小的洗漱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庞,只是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她凑近镜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镜面,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无尽的担忧和祈祷:“萧凌…你这个傻瓜…不会真的带着黄浩、唐宝、林薇还有影蛇…闯进来了吧?”她脑海中闪过伙伴们的脸庞:黄浩的机灵搞怪、唐宝的憨厚可靠、林薇的活泼狡黠、影蛇的沉默坚毅…“你们可千万…千万要小心啊…荆无崖那个老怪物…还有灵幻那个笑面虎…都不是好惹的…” 声音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只剩下浓浓的牵挂。
用力擦干脸上的水珠,苏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她对着镜子,熟练地将有些凌乱的长发绑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倔强的光。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哪怕身处绝境,也要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
她推开门,没有走向图书室或者墨仲的实验场,而是循着记忆,走向圣树核心区外围一处相对僻静的区域——那里有一片由巨大根须自然盘绕形成的“小广场”,是翡翠梦境里那些拥有特殊治疗天赋的孩子们常去玩耍的地方。灵幻昨天的话,让她无法忽视这些被标记为“薪柴”的孩子。
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驱散了圣树能量带来的沉闷感。苏晴的脚步不由得放轻了些。
眼前的情景,让她微微一怔。
柔和的、仿佛自圣树内部透出的淡绿色光芒,洒在虬结盘绕的粗壮根须上。大约七八个孩子,年龄从五六岁到十岁左右不等,穿着干净的、同样带着墨绿色调的棉布衣服,正在根须形成的天然“滑梯”、“秋千”和“迷宫”间嬉戏追逐。他们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明亮,笑容纯真无邪,充满了属于孩童的活力和无忧无虑。一个稍大些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推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在光滑的根须上“滑滑梯”,男孩发出咯咯的笑声;几个孩子手拉着手,在根须间隙玩着“捉迷藏”,清脆的童音喊着“找到你啦!”;还有两个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摆弄着几块打磨光滑、散发着微光的奇特小石头。
阳光透过圣树巨大树冠的缝隙,形成斑驳的光柱洒落,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这一幕,安宁、祥和,甚至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纯净美好,与翡翠梦境深处那残酷的生存法则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苏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想起了灵幻昨天那悲天悯人的叹息——“他们本将与圣树慢慢融合,成为圣树意志在人间最温和的载体…可惜啊…”
多么讽刺!这些鲜活的生命,他们此刻的欢声笑语,他们眼中对世界的懵懂好奇,他们彼此间的信任与依赖…在灵幻和墨仲眼中,都只是等待被“融合”的“温和载体”?只是比普通人更优质的“燃料”?
苏晴压下心头的酸楚和愤怒,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走了过去。
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不同于那些穿着研究服或巡林者墨绿制服、总是行色匆匆或神情严肃的大人,苏晴穿着简单的便服,绑着马尾,看起来年轻又亲切,像邻家的大姐姐。孩子们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嬉闹声也小了些。
“姐姐,你是谁呀?”那个推着小男孩滑滑梯的大女孩胆子最大,率先开口问道,声音清脆。她约莫十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
“我叫苏晴。”苏晴走到他们旁边,在一个较低的根须上自然地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友好,“我是新来的,看你们玩得开心,就过来看看。你们在玩什么呀?”
“我们在玩‘圣树迷宫’!”一个小男孩兴奋地指着盘错的根须,“看谁最快钻过去!”
“还有滑滑梯!”被推着的小男孩也奶声奶气地喊道,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姐姐,你也是被圣树选中的吗?”一个安静坐在角落、摆弄石头的小女孩抬起头,怯生生地问,她的脸色比其他孩子略显苍白一些。
这个问题让苏晴心头一刺。她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呀?”
“因为…住在这里的叔叔阿姨们,都是被圣树选中的呀。”小女孩认真地说,“圣树保护我们,给我们吃的,穿的,让我们不用在外面被怪物追。”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以前在外面…好冷,好饿,还有可怕的声音…我生病了,差点死掉…是巡林者叔叔把我带回来的。”
她的话很平淡,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在苏晴心上。末日里一个普通孩子的“差点死掉”,背后是怎样的绝望和挣扎?
“圣树…真的很好吗?”苏晴轻声问,目光扫过孩子们天真的脸庞。
“嗯!”几个孩子用力点头。
“这里有暖暖的光,不冷!”一个小男孩说。
“有甜甜的果子吃!”另一个孩子补充。
“还有小石头玩!”角落的小女孩举起手中发光的石头,献宝似的给苏晴看。
“墨爷爷说,我们是特别的,以后能帮圣树做很重要的事!”那个大女孩挺起小胸脯,带着一种懵懂的骄傲。
苏晴看着他们眼中那份简单而真实的满足和信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们是真的感激这里,感激圣树或者说,是翡翠梦境营造的这个避风港给了他们温饱和安全。他们甚至为自己被“选中”而感到骄傲,全然不知那“很重要的事”背后意味着什么。
“姐姐,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大女孩敏锐地发现苏晴的异样。
“啊?没事,”苏晴连忙眨了眨眼,掩饰住翻涌的情绪,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刚才有灰尘迷眼睛了。你们真可爱,姐姐很喜欢跟你们玩。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地报上名字。大女孩叫小雅,生病被救回的小女孩叫小朵,玩石头很安静的是小玲,还有小虎、小豆子……
苏晴耐心地听着,努力记住每一张小脸。她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简单的游戏,听他们用童稚的语言描述着这个“安全”的世界,描述着墨爷爷偶尔会来看他们,给他们带小礼物,描述着那个总是一脸凶巴巴、但从不伤害他们的荆爷爷,描述着那个总是笑得很温柔、会摸摸他们头的灵幻哥哥…
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在苏晴心上。这些孩子,被圈养在名为“圣树恩泽”的温室里,被精心呵护着,也被精心地蒙蔽着。他们的纯真和感激,成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无形枷锁中最柔软也最致命的部分。
“小雅,你刚才说…以后要帮圣树做很重要的事?”苏晴状似无意地问起。
“嗯!”小雅用力点头,大眼睛里闪着光,“墨爷爷说,等我们长大一点点,身体里的‘光’再亮一点,就能去一个很温暖很舒服的地方,睡一觉,然后就能一直陪着圣树,帮它变得更强大,保护更多的人!”她的语气充满了向往,“那样,就不会再有小朋友像我妹妹那样…在外面生病死掉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苏晴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所谓的“温和载体”、“慢慢融合”,就是用最美好的谎言,哄骗这些拥有纯净生命能量的孩子,心甘情愿地走进那核心熔炉,成为滋养圣树的祭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牺牲”,是在“保护他人”!
何其残忍!何其卑劣!
她看着小雅眼中那份为“崇高使命”而生的憧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要将她冻僵。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的表情失控,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雅的头,指尖能感受到女孩柔软发丝下温热的生命力。
“小雅…真懂事。”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就在这时,小朵轻轻拉了拉苏晴的衣角。苏晴低头看去,小女孩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块最圆润、散发着柔和绿光的漂亮小石头。
“姐姐,这个…送给你。”小朵的声音怯怯的,带着一丝期盼,“它…暖暖的,很舒服。姐姐好像…不开心?暖暖的石头…抱着睡,会好一点。”
一股巨大的酸涩瞬间冲上苏晴的鼻尖,眼眶再也无法抑制地湿润了。她看着小朵那双清澈见底、带着纯粹善意的眼睛,看着那块她视若珍宝的“暖暖的石头”,只觉得胸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这个在末日边缘被捡回来的孩子,自己承受过巨大的痛苦,却本能地想要温暖一个陌生的、看起来“不开心”的大姐姐。
苏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温润的小石头,握在手心,那微弱的暖意仿佛透过皮肤,灼烧着她的灵魂。
“谢谢…小朵。”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姐姐…很喜欢。”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群天真烂漫、对未来充满懵懂憧憬的孩子。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在这片由圣树根须构成的“乐园”里追逐嬉戏,仿佛末日的一切苦难都与他们无关。阳光穿过树冠,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这份幸福如此真实,又如此脆弱,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随时会被残酷的现实戳破。
苏晴紧紧握着那块带着小朵体温的石头,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心中却充满了巨大的悲怆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她知道,这份脆弱的幸福,随时可能被终结。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她自身难保。
就在这温馨又沉重的气氛中,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孩子们的笑闹声渐渐小了下来,带着一种本能的敬畏看向声音来处。
墨仲,穿着一尘不染的研究长袍,脸上带着那种学者特有的、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表情,缓步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落在苏晴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苏小姐,好兴致。”墨仲的声音平淡无波。
孩子们立刻变得有些拘谨,小声叫着“墨爷爷”。
墨仲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其中几个孩子,包括小雅和小朵,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小雅,小朵,小虎…还有你们几个,跟我来。圣树需要你们去做一次‘特殊的祈祷’,帮助它恢复一些力量。这是很重要的任务。”
“特殊的祈祷?”小雅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为“使命”而生的兴奋光彩,“是!墨爷爷!我们这就去!”她毫不犹豫地拉起旁边还有些懵懂的小朵和小虎的手。
小朵有些茫然,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姐姐站起来,只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苏晴一眼,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依赖和询问。
苏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太清楚这所谓的“特殊祈祷”意味着什么!这是要去抽取他们的生命能量!看着小雅那积极的样子,看着小朵懵懂又信任的眼神,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几乎要站起来阻止!
但墨仲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钉在她身上。荆无崖可能就在附近,灵幻更不知在何处窥视…她不能!她现在冲上去,不仅救不了孩子,只会立刻暴露自己,让所有计划胎死腹中!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愤怒和冲动。她只能坐在原地,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丝僵硬的笑意,看着墨仲如同牧羊人一般,带着那几个被点名的孩子——他们脸上还带着能为圣树效力的纯真喜悦——转身离开。
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盘绕的根须通道深处。小朵被小雅牵着,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苏晴的方向,小小的身影很快被阴影吞没。
那片“小广场”瞬间安静了许多。剩下的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失落没能被选中去执行“重要任务”。阳光依旧斑驳,微尘依旧在光柱中浮动,空气中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仿佛还未完全散去,却又显得那么空洞和遥远。
苏晴依旧坐在冰冷的根须上,低着头。她的手心,紧紧握着那块小朵送的、还带着微弱暖意的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和噬骨的冰冷。她看着孩子们消失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仿佛也随之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灵幻的谜团,萧凌的失联,自身难保的处境,此刻都不及眼前这活生生被带走的“薪柴”所带来的冲击和绝望。
圣树的光芒在头顶流淌,如同巨大的、冰冷的眼睛,俯视着这一切。
墨仲正要带着小雅、小朵等几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晴的心上。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愤怒和绝望,混合着掌心小石头残留的微弱暖意,在她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沸腾,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不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被那棵腐朽的巨树当作燃料一点点抽干!她苏晴是大人,是异能者!只要还有孩子活着,只要还有这些懵懂却纯净的生命存在,末日就还有未来!哪怕她自身难保,也绝不能放弃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