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佛图澄:烽火洛阳
永嘉四年的秋风,裹着黄河滩头的沙砾,像刀子似的刮过洛阳城头。城墙上的砖缝里还嵌着去年守城时射进去的箭簇,箭杆早已被风吹得朽黑,露出的铁尖却还闪着冷光——那是汉人与匈奴人厮杀时,留在这座帝都上的疤痕。
佛图澄走在西市的街道上,僧袍下摆扫过散落的瓦砾,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今年刚满六十,从西域龟兹国出发时,僧袍还是新的,如今已被尘土染成了灰褐色,袖口磨出了毛边,只有腰间系着的那串菩提子,被手指摩挲得油亮。三年来,他沿着丝绸之路东行,穿过沙漠,翻过雪山,一路听着商人们说中原的繁华:洛阳城里有三层高的楼阁,街上的商铺能从东市排到西市,到了夜里,灯笼点亮时,连天上的星星都显得暗了。可当他真正踏上洛阳的土地时,看到的却是满地狼藉。
街边一家卖胡饼的铺子,门板被劈成了两半,扔在地上。原本该摆着胡饼的案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角落里还散落着几粒发霉的麦种。佛图澄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粒麦种,麦种已经发黑,一捏就碎成了粉末。他想起出发前,龟兹国的老方丈对他说:“中原佛法初兴,你去那里建一座寺,让经卷的声音,盖过刀枪的声音。”那时他还信誓旦旦地点头,可现在,连一张能安放经卷的桌子,都找不出来。
“轰隆”一声,不远处的一座楼阁塌了半边,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佛图澄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去,只见几个匈奴骑兵正骑着马,在废墟上肆意奔驰,马蹄踏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咯吱”的断裂声。一个骑兵手里还拎着半块锦缎,大概是从哪家富贵人家的宅院里抢来的,锦缎上绣着的凤凰,已经被血污染成了暗红色。
“师父!快躲起来!”一个急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佛图澄转头,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从断墙后面探出头来。少年穿着粗布短衣,脸上抹着烟灰,只有一双眼睛又亮又圆,像受惊的小鹿。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大概是藏着的干粮。
少年见佛图澄没动,急得直跺脚,赶紧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您怎么还站在这儿?那些胡人见了汉人就杀,前儿个我还看见他们把王记布庄的老板,活活扔进了火里!”
佛图澄被少年拉着,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一面断墙后面。断墙是用青砖砌的,上面还留着几个箭孔,透过箭孔,能看到外面骑兵的身影。少年喘着粗气,压低声音说:“我叫阿福,家就在这西市,爹娘前儿个带着我逃,没跑远就被胡人冲散了……我找了他们两天,也没找着。”说到这儿,阿福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圈红了。
佛图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只是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掌很粗糙,布满了老茧,那是常年握锡杖、翻经卷磨出来的。阿福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佛图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麻油,又从行囊里取出一小块烟灰,混在麻油里,慢慢涂在掌心。
“师父,您这是做什么?”阿福忍不住问。
佛图澄没回答,只是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念着经文。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对阿福说:“你看。”
阿福凑过去,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只见佛图澄的掌心里,竟像映了一面镜子似的,清清楚楚地显出一幅景象:城南的一座破庙里,挤满了逃难的百姓,有老有少,都缩在墙角,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孩子,不停地往孩子嘴里喂着什么——那妇人的眉眼,竟和阿福有几分相似。
“娘!是我娘!”阿福激动得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嘴,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师父,我娘还活着!她还活着!”
佛图澄点了点头:“你娘在城南的观音庙,那里暂时安全,胡人还没搜到那边。你现在就去,顺着这条街往南走,过了三条巷子就能看到,路上别跑太快,小心被胡人发现。”
阿福用力点头,把布包往怀里紧了紧,又对着佛图澄磕了个头:“多谢师父!多谢师父!等我找到爹娘,一定回来报答您!”说完,他就猫着腰,顺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南跑了。
看着阿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佛图澄才缓缓收起手掌,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掌心观物的本事,是早年在西域修行时学会的。那时他跟着老方丈在雪山里打坐,老方丈教他用麻油混烟灰涂掌,说“心诚则灵,掌中有天地”。起初他总也看不见,后来练了整整三年,才终于能在掌心里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可这本事再大,也只能救得了一个阿福,救不了满城的百姓——他来洛阳的路上,就用掌心看到了刘曜攻城的景象,他日夜兼程,还是来晚了一步。
风又刮了起来,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佛图澄拄着锡杖,慢慢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街道两旁的房子大多塌了,偶尔能看到几具尸体,被布盖着,大概是逃难的百姓不忍心,随手盖的。他走到一家药店门口,药店的门是开着的,柜台后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郎中,正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佛图澄走过去,轻轻碰了碰老郎中的肩膀,老郎中没有反应——他已经没了气息,手里还攥着一包草药,大概是想给哪个病人送药,却没能走出去。
佛图澄默默地拿起一块布,盖在老郎中的身上,又从行囊里取出一本经卷,放在老郎中的手边。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龟兹国的寺庙里,老方丈也是这样,遇到逝去的人,总会放一本经卷在他们手边,说“经声能引着魂灵,走一条干净的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佛图澄走到一处废弃的宅院前,宅院的大门倒在地上,院里的槐树枝叶稀疏,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桠。他走进院里,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墙角,坐了下来。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粮,那是用青稞面做的,又硬又干,他就着怀里揣着的一点清水,慢慢嚼着。
吃了几口,他想起怀里还藏着一只铜铃。那是老方丈送他的,铃身是黄铜做的,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据说是前朝高僧用过的。他把铜铃取出来,挂在院中的槐树枝上。夜风吹过,铜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清脆又悠扬,盖过了远处偶尔传来的马蹄声和哭喊声。
佛图澄闭上眼睛,凝神听着铃音。他这听铃卜吉凶的本事,也是老方丈教的——铃音清,是吉;铃音浊,是凶。此刻的铃音,虽然清脆,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浑浊,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听了一会儿,眉头渐渐锁紧:“北边,还有更大的劫难。”
他知道,这“更大的劫难”指的是什么。石勒的军队还在葛陂屯着,那人比刘曜更狠,据说他行军打仗,从不留活口,连僧人都杀。洛阳已经成了这样,要是石勒再打过来,中原的百姓,就更没活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佛图澄就收拾好了行囊。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宅院,看了一眼那棵挂着铜铃的槐树,转身走出了院门。街上比昨天更安静了,偶尔能看到几个逃难的百姓,低着头,匆匆地往南走——他们大概也听说了,城南暂时安全。
佛图澄没有往南走,他拄着锡杖,朝着北边的城门走去。城门处有几个匈奴士兵守着,手里拿着长矛,眼神警惕地盯着来往的人。佛图澄走到城门口,士兵们见他是个僧人,皱了皱眉,举着长矛拦住他:“老和尚,你要去哪?”
佛图澄双手合十,平静地说:“我要去北边,找石勒将军。”
士兵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去找石勒将军?你知道他是谁吗?他见了僧人就杀,你这是去送死!”
佛图澄摇了摇头:“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劝他,少杀点人。”
士兵们见他说得认真,倒也没再笑,只是互相看了看。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佛图澄一番,说:“你要去就去,死在外面可别怨我们。”说完,就挥手让士兵们让开了路。
佛图澄走出城门,回头望了一眼洛阳城。城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残破,可他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像阿福一样的百姓,在努力地活着。他想起老方丈说的话:“佛法不是藏在寺庙里的,是藏在人的心里的。只要还有人存着善念,佛法就不会灭。”
风又吹了起来,这次的风里,没有了沙砾的粗糙,反而带着一丝远方草原的气息。佛图澄握紧了手里的锡杖,迈开脚步,朝着北边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劝住石勒,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乱世就像一场大火,他或许灭不了这场火,但他可以做一盏灯,哪怕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也好过让黑暗彻底吞噬一切。
有时候,坚持看似微弱的善念,不是因为它能立刻改变世界,而是因为每一点善念,都是黑暗里的光。只要这光不熄灭,总有一天,能汇聚成照亮整个乱世的火炬。佛图澄的脚步,就朝着那束可能存在的光,坚定地迈了出去。
2、佛图澄:葛陂军营
离开洛阳北门后,佛图澄沿着黄河故道走了整整七天。秋末的风裹着河泥的腥气,吹得他僧袍猎猎作响,脚底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锡杖的底端也沾了厚厚一层黄土。他没再用掌心观物,却能从风里闻出戾气——那是刀枪相撞的铁锈味,是士兵们压抑的焦躁,顺着北风一路飘来,指引着他往葛陂的方向走。
第七天傍晚,远处终于出现了连绵的营帐。黑色的帐篷像一群蛰伏的野兽,沿着葛陂湖岸排开,营门口的火把烧得正旺,映得士兵们的铠甲泛着冷光。佛图澄刚走近,两个手持长矛的卫兵就拦住了他:“站住!此地是石勒大将军的军营,僧人不许靠近!”
长矛的尖刃离他胸口不过三尺,佛图澄却没退,只是合十道:“贫僧佛图澄,自西域而来,求见石勒将军,有要事相告。”
“要事?”左边的卫兵嗤笑一声,“前两天还有个装神弄鬼的道士,说能帮将军求雨,结果被将军砍了头。你这老和尚,也想找死?”
正说着,营里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穿着玄色铠甲的将领骑马过来,头盔上的红缨随着马蹄声轻轻晃动。他勒住马,目光落在佛图澄身上,眉头忽然皱了皱:“你是......西域来的僧人?”
佛图澄抬眼望去,认出这将领正是郭黑略——前几日他在洛阳西市,曾用掌心见过此人:郭黑略夜里在营帐中焚香,对着一尊小小的佛像叩拜,眉眼间满是虔诚。他点头应道:“正是贫僧。”
郭黑略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佛图澄身边,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去营帐暂歇,等会儿再禀明将军。”说着,他朝卫兵摆了摆手,“这是我请来的客人,让他进来。”
卫兵们虽有疑惑,却不敢违抗,收起长矛让开了路。佛图澄跟着郭黑略往里走,营地里的景象比他想象中更压抑: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帐篷外,有的擦拭兵器,有的低头沉默,偶尔传来几句争吵,也都是关于“粮草够不够”“东晋军队什么时候来”的抱怨。湖边的空地上,几个士兵正抬着担架匆匆走过,担架上盖着白布,不用问也知道,是前几日小规模冲突中受伤或阵亡的弟兄。
“大师一路辛苦。”郭黑略把他领进自己的营帐,倒了碗热水递过来,“实不相瞒,我们现在处境难啊——连着下了半个月雨,葛陂湖涨水,不少营帐都漏了雨;粮草只够撑十天,东晋的军队又在南边集结,将军心里正烦着,方才还在帐里发脾气呢。”
佛图澄接过热水,指尖传来暖意,他轻轻抿了一口:“将军的戾气太重,再这么下去,恐生祸端。”
郭黑略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将军出身苦,早年被卖为奴隶,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势力,他怕输,更怕手下的弟兄们跟着他送死。前儿个部将劝他撤退,他当场就把桌子掀了,说‘这天下没有我石勒的容身之处,退就是死’。”
正说着,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人喊道:“郭将军!将军叫您去中军帐议事!”
郭黑略站起身,面露难色:“大师,您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等将军气消了,我再帮您求情。”
佛图澄点了点头:“你去吧,贫僧在此等候便是。”
郭黑略匆匆离开后,佛图澄走到营帐门口,望着远处的中军帐。那座帐篷比其他的都大,门口站着四个卫兵,帐内隐约传来石勒的怒吼声。他轻轻摸了摸腰间的菩提子,想起老方丈说的“乱世之中,刚则易折”——石勒就像一把太锋利的刀,再这么砍下去,迟早会伤到自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郭黑略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大师!将军愿意见您了!方才议事时,我提了一嘴您的来历,将军说想看看您到底有什么本事。”
佛图澄跟着郭黑略往中军帐走,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帐内的压迫感。掀开帐帘的瞬间,一股酒气混着戾气扑面而来——帐内的地上散落着几个酒坛,石勒坐在虎皮椅上,上身赤裸,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手里还攥着一个酒碗,眼神锐利得像要吃人。帐内的十几个部将,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
“你就是那个西域和尚?”石勒抬眼看向佛图澄,声音沙哑,“郭黑略说你有神通,能知过去未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算出,我明天能不能打赢东晋的狗贼!”
佛图澄没有畏惧,缓缓走到帐中,合十道:“贫僧算不出胜负,但能看出将军心中的焦躁。将军连日酗酒,是怕粮草断绝;不肯撤退,是怕丢了弟兄们的信任。可将军有没有想过,若是明日贸然出兵,天有大雨,路滑难行,士兵们又饥又疲,怕是会中了东晋的埋伏?”
这话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下来。石勒的手顿了顿,酒碗差点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明天会下雨?”
“贫僧不用算,只看天相便知。”佛图澄道,“方才进来时,贫僧见帐外的蚂蚁正忙着搬家,湖边的青蛙叫得比往常急,这些都是大雨将至的征兆。将军若是不信,贫僧可以用佛法证明。”
石勒眯起眼睛:“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证明!来人,取一碗清水来!”
一个卫兵很快端来一碗清水,放在佛图澄面前的案台上。佛图澄盘膝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小撮香灰,撒在水面上,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起了西域的经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帐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盯着那碗水。
起初,水面只是微微晃动,香灰在水面上散开,形成一圈圈涟漪。可随着佛图澄的经文念得越来越快,水面忽然开始旋转,香灰慢慢聚在一起,竟渐渐形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更神奇的是,那莲花的中心,竟慢慢冒出一丝淡淡的清香,飘满了整个营帐。
“这、这是......”一个部将忍不住惊呼出声。
石勒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案台前,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碗水——他征战多年,见过的奇人异事不少,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朵香灰形成的莲花,在水面上稳稳地立着,仿佛真的是一朵活的青莲。
佛图澄缓缓睁开眼睛,停止了诵经:“将军,这便是‘至道虽远,亦在目前’。佛法不能帮您打赢仗,却能帮您看清眼前的路。明日大雨,宜守不宜攻,不如趁此机会,让士兵们休整,再派人去附近的村落征调粮草,等雨停了,士气足了,再与东晋交战不迟。”
石勒盯着那碗水看了许久,忽然把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摔,酒液溅了一地:“好!我信你一次!明日全军坚守不出,谁也不许擅自出兵!”
部将们都松了口气,纷纷拱手:“将军英明!”
佛图澄站起身,道:“将军能听进贫僧的话,是弟兄们的福气。贫僧还有一事相求——军中的僧人,都是为了避祸才来投奔,将军若是能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在营中传法,既能安抚士兵们的人心,也能积一份善德。”
石勒想起自己早年杀过不少僧人,心里竟有了几分愧疚。他点了点头:“好!从今天起,军中不许再杀僧人,你可以在营中建一座临时的佛堂,想信佛的士兵,都可以去听你讲经。”
佛图澄合十道谢,退出了中军帐。郭黑略送他回营帐的路上,忍不住问:“大师,您方才那莲花,真是佛法显灵吗?”
佛图澄笑了笑:“哪有什么显灵?不过是贫僧早年在西域学的一点小技巧。香灰里混了一点西域的草药,遇水会凝结,再借着诵经时的气息,让水面旋转,自然就能形成莲花的形状。我只是想让将军相信,凡事都有转机,不必一味用强。”
郭黑略恍然大悟,对佛图澄更敬佩了:“大师这是用心良苦啊!”
第二天清晨,天果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帐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营外的道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石勒站在帐门口,看着瓢泼大雨,想起佛图澄的话,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若是昨天真的出兵了,士兵们在泥水里行军,肯定会被东晋的军队伏击,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他让人把佛图澄请来,亲自给佛图澄倒了碗热茶:“大师,我服了。以前我总觉得,乱世之中,只有刀枪才能说话,现在才知道,有时候,一颗慈悲心比一把刀更有用。”
佛图澄接过热茶,道:“将军能明白这一点,便是苍生之福。刀枪能打下天下,却不能守住天下。只有让士兵们知道,将军不仅会打仗,更会护着他们,护着百姓,他们才会真心跟着将军。”
石勒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对着佛图澄行了个礼:“大师,往后军中的事,还请您多指点。我石勒发誓,从今往后,不再滥杀无辜,若是打下城池,定要让百姓们有饭吃,有房住。”
那天之后,石勒果然变了。他不再酗酒,也不再随便发脾气,还让佛图澄在营中建了一座临时佛堂,每天都抽时间去听佛图澄讲经。士兵们见将军变了,士气也渐渐高涨起来,原本焦躁的氛围,慢慢被平静取代。
佛图澄站在佛堂前,看着士兵们排队进佛堂祈福,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改变一个石勒,或许不能立刻结束乱世,但至少能让葛陂的士兵们少一分戾气,多一分善念。就像老方丈说的,“善念如星火,只要有人点燃,就能照亮黑暗”。
有时候,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刀枪,而是人心。当一个人的戾气被化解,当一群人的善念被唤醒,再黑暗的乱世,也会透出一丝光明。佛图澄知道,这光明还很微弱,但只要他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这光明会照亮整个中原。
3、佛图澄:神通渡劫
葛陂军营的临时佛堂,是用三顶军帐拼起来的。佛图澄把自己带来的经卷整齐地摆在案上,帐帘外挂着那只黄铜铃,风一吹,铃音就顺着帐缝飘进来,混着士兵们低声的诵经声,成了营中最安稳的声音。自从上次“青莲显灵”后,石勒对佛图澄多了几分敬重,不仅允许他传法,还特意让人给佛堂送来棉垫和油灯——怕夜里讲经时,老和尚冻着。
这日清晨,佛图澄刚做完早课,帐帘就被轻轻掀开。一个年轻士兵抱着胳膊,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嘴唇哆嗦着:“大师,您、您能去看看我同乡吗?他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早突然浑身发烫,说胡话,军医来看过,也没查出是什么病。”
佛图澄跟着士兵往西边的营帐走,一路上碰到好几个神色慌张的士兵,都是往军医帐那边跑的。到了营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掀帘进去,只见三个士兵躺在草铺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却还是瑟瑟发抖,额头烫得能烙饼。军医蹲在旁边,手里攥着草药,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病来得怪,像是染了时疫,可我配的药喝下去,一点用都没有。”
佛图澄走到草铺前,伸出手,轻轻搭在一个士兵的手腕上。士兵的脉搏又快又乱,像要跳出来似的。他又掀开士兵的衣襟,见胸口起了几个红色的疹子,密密麻麻的。“这不是普通的时疫,是被湿地里的毒虫咬了。”佛图澄站起身,对军医说,“军营靠近葛陂湖,连日下雨,湖边的草丛里藏着毒蠓,咬了人就会发热出疹,若不及时治,会伤了五脏。”
军医愣了愣:“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毒蠓,也不知道用什么药治啊。”
“贫僧知道一种草药,能解这毒。”佛图澄道,“你让人跟我来,去湖边的矮坡上采,叶子像锯齿,开着小白花的就是。再备些净水,要烧开的。”
一个小时后,士兵们采回了满满一筐草药。佛图澄亲自把草药切碎,放进陶罐里,倒上开水,架在火上煮。药香很快飘了出来,带着一丝清苦。他守在陶罐边,时不时用木勺搅一搅,嘴里念着经文——不是什么神通咒语,只是想让士兵们安心。
“大师,您真的能治好他们吗?”之前来请他的年轻士兵,一直守在旁边,眼圈红红的,“我们三个是同乡,一起从老家出来当兵,要是他出事了,我怎么跟他爹娘交代啊。”
佛图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只要按时喝药,三天就能好转。你要是信贫僧,就每天来佛堂,帮贫僧扫扫院子,诵经祈福,心诚了,病就好得快。”
士兵用力点头,从那天起,每天都来佛堂帮忙,扫院子、擦经卷,比佛图澄的弟子还勤快。佛图澄每天煮好药,让他端去给同乡喝,还教他用草药汁给士兵擦胸口的疹子。到了第七天,三个士兵果然都好了,能下床走路,脸上也有了血色。他们拉着佛图澄的手,非要磕头道谢,佛图澄却笑着说:“不是贫僧的功劳,是你们自己心诚,也是草药的功劳。”
这事很快在营里传开了,越来越多的士兵来找佛图澄——有的是身上长了疮,有的是受了伤疼得睡不着,还有的是想家想得心焦。佛图澄都一一应着,要么帮他们找草药,要么跟他们说说话,讲西域的故事,讲经卷里的道理。渐渐地,营里的戾气淡了不少,士兵们不再动不动就吵架,夜里也很少有人酗酒了,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士兵,在佛堂外跟着铃音,轻轻念几句“阿弥陀佛”。
石勒看在眼里,心里也高兴,可嘴上还是不服软。有次跟佛图澄一起吃饭,他夹着一块肉,笑道:“大师,你说要以仁德为本,可这乱世,光靠仁德,能打胜仗吗?我要是不杀那些反抗我的人,他们反过来就会杀我。”
佛图澄放下筷子,看着他:“将军,杀戮能让人害怕,却不能让人信服。就像营里的士兵,他们怕您的刀,可更信您能让他们活下去。若是将军能少杀一个无辜的人,就多一个人愿意跟着您;若是杀得太多,就算得了天下,也会夜夜睡不安稳。”
石勒没说话,只是默默吃着饭。他知道佛图澄说得对,可这么多年的征战,早就把“杀”字刻进了骨子里,哪能说改就改。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的庆功宴上。那天石勒打了个小胜仗,缴获了东晋的一批粮草,特意在中军帐摆酒,宴请部将,也请了佛图澄。帐内摆满了酒肉,士兵们奏着乐,将领们互相敬酒,气氛热闹得很。石勒喝得兴起,举起酒碗对佛图澄说:“大师,今日高兴,你也喝一碗!”
佛图澄没接酒碗,只是盯着碗里的酒,忽然皱起眉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猛地将酒碗掷向空中——酒液洒了一地,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大师,您这是干什么?”石勒愣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佛图澄却没管碎碗,急声道:“不好!幽州有火灾!火势很大,已经烧到了民房!”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将领们面面相觑。一个将领忍不住笑道:“大师,您是不是喝多了?咱们离幽州好几千里,您怎么知道那里着火了?”
“贫僧没骗你们!”佛图澄走到帐门口,望着北方,“方才贫僧看酒碗里的倒影,竟映出了幽州的火光,百姓们都在哭着逃命!”
石勒皱起眉头,心里也犯嘀咕:“大师,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没有火灾,岂不是让弟兄们笑话?”
“贫僧愿以性命担保!”佛图澄转身,对帐外喊道,“来人!取十坛酒来!快!”
卫兵们很快搬来十坛酒。佛图澄打开酒坛,走到帐外的空地上,面对北方,一碗接一碗地把酒洒在地上,嘴里念着经文。酒液渗进泥土里,很快就没了踪影,可佛图澄还在不停地洒,直到把十坛酒都洒完。
将领们都围在旁边看,有的觉得新奇,有的觉得荒唐。石勒站在最前面,看着佛图澄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点慌——他想起上次佛图澄预言下雨,准得很,这次会不会也是真的?
三天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从幽州赶来,冲进中军帐,气喘吁吁地说:“将军!幽州、幽州前两天突发大火,烧了半个城,幸好那天突然下了场暴雨,把火浇灭了,不然损失就大了!”
“什么?!”石勒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时候下的雨?”
“就是三天前的下午,火最大的时候,天上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下了半个时辰,正好把火浇灭!”信使说。
石勒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三天前的下午,正是佛图澄在营里洒酒的时候!他转身就往佛堂跑,到了帐门口,看见佛图澄正在给士兵们讲经,脸上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大师!”石勒走进帐,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幽州的火,真的是您用酒化雨浇灭的?”
佛图澄睁开眼睛,合十道:“不是贫僧的功劳,是百姓们不该遭此劫难。贫僧只是尽了一点力,求上天垂怜。将军,您现在信了吗?杀戮会引来灾祸,慈悲才能换来平安。”
石勒看着佛图澄,忽然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大师,我错了!以前我总觉得刀枪最有用,现在才知道,您说的‘仁德’,才是能保天下的东西!从今往后,我石勒发誓,军中不许随意杀生,谁要是敢杀无辜百姓,我定不轻饶!还有那些僧人,我会让人保护他们,让他们安心传法!”
帐里的士兵们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一向桀骜不驯的石勒,会给一个僧人磕头。佛图澄赶紧扶起他:“将军快起来,贫僧受不起。您能有这份心,就是苍生之福。”
从那以后,石勒真的变了。打下城池后,不再纵容士兵抢掠,还让人给百姓们分发粮食;遇到反抗的人,也不再一杀了之,而是劝他们归降。营里的气氛越来越和睦,连逃兵都少了很多——士兵们知道,跟着这样的将军,不仅能活命,还能活得有尊严。
可乱世里的安稳,总是像风中的烛火,一吹就晃。两个月后,石勒率军攻占了襄国,把这里当成了新的据点。可刚住下没几天,襄国城北的河水就突然干涸了。河床露在外面,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河底的石头晒得发烫。百姓们没了水喝,只能去几里外的井里挑水,排队能排到半夜;军营里的马,因为缺水,都蔫蔫的,连草料都吃不下。
石勒急得满嘴起泡,赶紧让人去请佛图澄:“大师,这河水怎么突然干了?再这么下去,百姓们要造反,士兵们也撑不住了!您快想想办法!”
佛图澄跟着石勒来到河边,看着干涸的河床,眉头皱了起来。他让弟子们在河边摆上香炉,点燃香,然后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诵经。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人头皮发麻,佛图澄却一动不动,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僧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河床里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众人低头一看,只见河底的裂缝里,慢慢渗出了水,水越积越多,很快就汇成了一小滩。接着,水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长长的,像一条蛇,却比蛇粗得多——是龙!
“有龙!”人群里有人惊呼,吓得往后退。
佛图澄猛地睁开眼睛,厉声道:“大家快退后!龙有毒,别靠近水面!”
话音刚落,上游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山崩了似的。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股洪水从上游奔涌而来,像一条黄色的巨龙,顺着河床往下冲,瞬间就填满了干涸的河床。刚才还在河边的几个人,因为退得慢,差点被洪水卷走,幸好被士兵们拉了一把。
洪水渐渐平稳下来,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的百姓们欢呼起来,有的甚至跪在地上,对着河水磕头。石勒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师,您真是神了!不仅引来水,还提醒我们避开洪水,您怎么知道龙有毒?”
佛图澄站起身,看着河水:“这龙是河神的使者,身上带着河床的毒气,若是有人喝了刚涨起来的水,会中毒生病。等水沉淀几天,毒气散了,才能用。”
往回走的路上,佛图澄忽然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弟子说:“后二日,当有一小人惊动此下。你们要多留意,若是有百姓闹事,尽量劝和,别让事情闹大。”
弟子们不解,可还是点了点头。石勒也听到了,心里有点不安,让人加强了城防,还叮嘱手下,最近要多留意百姓的动向。
两天后的下午,襄国城里果然出了事。城南的薛合,家里有两个儿子,年纪不大,却很骄横,经常欺负家里的鲜卑奴仆。那天,两个儿子又拿鞭子抽奴仆,还骂他“蛮夷猪狗”。奴仆忍无可忍,抽刀杀了小儿子,还把大儿子绑在屋里,拿着刀对着他的胸口,对薛合说:“你要是敢报官,我就杀了你大儿子!你送我回鲜卑,我就放了他!”
薛合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报官。士兵们围着薛合的家,不敢贸然进去,怕奴仆伤了大儿子。消息传到石勒那里,他赶紧让人去请佛图澄,可佛图澄却没来,只是让弟子带了句话:“冤冤相报,不可强行,将军当依法处置,也要留一分慈悲。”
石勒来到薛合家门口,对着屋里喊:“奴仆,你放了薛合的儿子,我可以饶你不死,还送你回鲜卑。可你要是杀了他,我定要让你偿命!”
屋里的奴仆却不信:“你们汉人从来都是说话不算数!我放了人,你们肯定会杀我!”说着,就听见屋里传来大儿子的哭声。
石勒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们趁机从后窗翻进去,一把夺下了奴仆手里的刀,把他绑了起来。可还是晚了——奴仆在挣扎的时候,一刀划伤了大儿子的脖子,大儿子当场就没了气。
石勒让人把奴仆押下去,按律处死。薛合抱着两个儿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佛图澄这时才赶来,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薛合平日纵容儿子,不教他们尊重他人,才酿下这祸;奴仆被欺负得太狠,一时冲动,也丢了性命。这冤冤相报,就像一根绳子,捆住了所有人,谁也挣脱不了。”
石勒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早年被卖为奴隶时,也受过不少欺负,那时他也想过报仇,也想过杀人。若不是后来遇到郭黑略,他或许也会像这个奴仆一样,死在仇人的刀下。
“大师,那我们该怎么办?”石勒问,“难道就看着这样的事一次次发生吗?”
佛图澄看着他:“将军,我们能做的,就是从现在开始,教百姓们互相尊重,教士兵们不轻易动怒。就像这襄国的河水,就算曾经干涸过,只要我们好好守护,往后也能一直清澈。只要每个人都多一分慈悲,少一分戾气,这冤冤相报的绳子,总有一天会被解开。”
那天晚上,佛图澄在佛堂里坐了一夜,铜铃的声音,伴着他的诵经声,飘遍了整个襄国城。城里的百姓们,有的听到了铃音,有的没听到,可他们都知道,有个西域来的老和尚,在为死去的人祈福,也在为活着的人祈愿——祈愿这乱世里,能少一点仇恨,多一点温暖。
其实,所谓的“神通”,从来都不是呼风唤雨的本事,而是看透人心的慈悲。佛图澄知道,他不能阻止所有的悲剧,却能用自己的力量,让更多的人明白:仇恨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而慈悲,才能让生命延续。就像那襄国的河水,就算经历过干涸,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能重新奔涌;人心也是一样,就算受过伤,只要有一点温暖,就能重新变得柔软。这便是乱世里最珍贵的力量——不是刀枪,不是权势,而是那份愿意为他人着想的慈悲心。
4、佛图澄:铃音预兆
襄国的皇宫是在旧王府基础上改建的,石勒称帝后,没大兴土木,只把原本的议事厅翻修了一遍,倒是特意在西侧留了个小院,给佛图澄住。院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是之前就有的,佛图澄把从洛阳带来的那串铜铃,系在了槐树最粗的枝桠上。每天清晨和傍晚,他都会站在树下听铃音,有时听着听着就笑了,有时却会皱起眉头——这铃音于他,就像农夫看云识天气,能辨出未来的吉凶。
小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案台,案上摆着经卷和那只装麻油的小瓷瓶。石勒好几次想给佛图澄换些贵重的家具,都被他拒绝了:“贫僧住惯了简朴的日子,这些东西够用了。陛下要是真心待我,不如多给百姓修些水利,少征点赋税。”石勒听了,心里更敬重他,往后也不再提换家具的事,只是让人每天送来新鲜的蔬菜和干净的水。
佛图澄白天常去宫里,跟石勒聊军政大事。石勒虽成了皇帝,却没忘以前的苦,凡事都愿意听佛图澄的建议:减轻百姓的徭役,不许士兵欺压商户,还在襄国城里建了两座学堂,让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百姓们都说,后赵出了个好皇帝,还有个能断祸福的神僧,日子比以前安稳多了。
可佛图澄心里清楚,安稳之下,还有暗流。太子石邃是石勒的大儿子,自小被宠坏了,仗着自己是太子,在外面横行霸道,经常抢百姓的财物,还杀了好几个劝阻他的大臣。佛图澄跟石勒提过几次,让他好好管教石邃,石勒总是叹气:“这孩子小时候跟着我受了不少苦,现在日子好了,我想让他自在些。再说,他是太子,以后要继承大统,严了怕他记恨。”
佛图澄没再多说,只是每天听铃音的时候,更仔细了些。那串铜铃的声音,大多时候是清亮的,像山涧的泉水,可偶尔会变得浑浊,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每次铃音变浊,襄国就会出点事:要么是哪个地方闹了蝗灾,要么是哪个将领闹了矛盾。
这日深夜,佛图澄刚睡下,就被一阵急促的铃音吵醒。他披衣起身,走到院里,月光下,槐树枝桠上的铜铃正“叮铃叮铃”地乱响,声音又急又浊,像是在哭。他凝神听了半晌,眉头渐渐皱紧,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铃音示警,怕是有大难要来。”
第二天一早,佛图澄就去了皇宫。石勒正在议事厅跟大臣们商量农事,见他来了,赶紧让人搬了把椅子:“大师今日怎么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
“陛下,贫僧昨夜听铃音示警,恐有外敌来犯,您赶紧让人去边境看看。”佛图澄道。
大臣们听了,都忍不住议论起来:“大师是不是听错了?边境上个月刚派了人去驻守,怎么会有外敌?”“是啊,鲜卑那边最近很安静,没听说要打仗啊。”
石勒也有些犹豫:“大师,这铃音真的准吗?要是没外敌,岂不是让将士们白跑一趟?”
“贫僧愿以性命担保。”佛图澄语气坚定,“铃音从未骗过贫僧,这次响得这么急,定是有大军来犯,陛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石勒见他说得认真,不再犹豫,立刻让人传旨,让边境的将领加紧防备,再派快马去打探消息。大臣们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再反对——之前佛图澄预言幽州火灾、襄国河水干涸,都应验了,他们心里也多了几分信。
午时刚过,一个快马信使就冲进了皇宫,翻身下马时,连人带马都摔在了地上,他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议事厅跑,嘴里喊着:“陛下!不好了!鲜卑段末波亲率五万大军,已经到了百里之外,很快就要攻打襄国了!”
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大臣们的脸都白了——段末波是鲜卑的猛将,打仗勇猛得很,之前跟后赵打过几次仗,都没输过。一个大臣颤声道:“陛下,段末波有五万大军,咱们城里只有三万守军,要不、要不咱们先撤退吧,等后续援军到了再回来?”
另一个大臣立刻反对:“撤退?往哪撤?襄国是都城,要是丢了,百姓们会恐慌,士兵们也会没士气,到时候更难打!依我看,咱们应该死守,跟段末波拼了!”
大臣们吵成一团,有的说撤,有的说守,石勒也没了主意,转头看向佛图澄:“大师,您看咱们该怎么办?”
佛图澄走到议事厅外,抬头看了看天,又侧耳听了听风吹过铜铃的声音——刚才还急促的铃音,此刻竟渐渐变得清亮起来。他回到厅内,道:“陛下,不用撤,也不用死守。贫僧刚才听铃音,得知明日时时,咱们定能生擒段末波。”
“生擒段末波?”石勒愣住了,“大师,您没开玩笑吧?段末波有五万大军,咱们只有三万,怎么可能生擒他?”
“陛下放心,贫僧不会骗您。”佛图澄道,“段末波虽然勇猛,却性子急躁,容易中埋伏。您可以让大将夔安率一万士兵,在襄国城外的山谷里设伏,再让剩下的两万士兵,假装害怕,往山谷方向撤退,引段末波进来。段末波见咱们撤退,肯定会率军追击,到时候伏兵一出,定能活捉他。”
石勒还是有些犹豫,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按照佛图澄的建议布置。他让人把夔安叫来,详细交代了埋伏的地点和时间,又让人去军营传令,让士兵们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假装撤退。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段末波的大军就到了襄国城外。他见后赵的士兵在城门口列阵,哈哈大笑:“石勒,你就这点本事?赶紧开门投降,不然我攻破城池,定要屠城!”
城楼上的石勒没说话,按照佛图澄的吩咐,让人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后赵的士兵们立刻慌慌张张地往城外的山谷方向跑,看起来像是害怕极了。
段末波见状,果然中计,拍着马道:“兄弟们,跟我追!别让石勒跑了!拿下襄国,咱们就能好好庆祝一番!”说着,就率军追了上去,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往山谷里冲。
石勒站在城楼上,看着段末波的大军进了山谷,手心都渗出了冷汗,他低声问身边的佛图澄:“大师,咱们的伏兵真的能成功吗?我怎么心里这么慌?”
佛图澄指着山谷的方向,道:“陛下请看,段末波已经入围了。”
石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段末波的帅旗已经冲进了山谷深处,后面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进。就在这时,山谷两侧突然响起了号角声,夔安率领的伏兵从山上冲了下来,手里拿着刀和弓箭,对着鲜卑士兵一顿砍杀。
鲜卑士兵们没料到有埋伏,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往前跑,有的往后退,互相踩踏,死伤无数。段末波想率军突围,可山谷口已经被后赵的士兵堵住了,他拼杀了半天,身上受了好几处伤,最后被夔安的手下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短短一个时辰,这场仗就结束了。后赵的士兵们押着段末波,欢呼着回到了襄国城下。石勒看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段末波,又惊又喜,冲下城楼,一把拉住佛图澄的手:“大师!您真是神了!真的生擒了段末波!您就是我的活神仙啊!”
佛图澄笑了笑:“陛下不用谢贫僧,这都是将士们奋勇杀敌的功劳。段末波性子急躁,才会中了咱们的埋伏,跟贫僧没什么关系。”
从那以后,石勒对佛图澄更是敬若神明,不管什么事,都要先问过他的意见。百姓们也把佛图澄当成了保护神,经常有人去小院外,给他送些蔬菜和水果,还有的人在院外焚香祈福,希望他能一直留在襄国,保佑后赵平安。
可佛图澄却没那么高兴,他知道,一场危机虽然过去了,另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皇宫里酝酿——太子石邃越来越不像话了。
自从段末波被擒后,石邃觉得后赵没人能威胁到自己,更加肆无忌惮。他不仅在宫里养了很多美女,还经常酗酒,喝醉了就杀人取乐。有次他听说一个大臣家里有件珍贵的玉器,就带人闯进大臣家,抢了玉器,还杀了大臣全家。石勒知道后,虽然骂了石邃几句,却没怎么惩罚他,只是让他把玉器还回去。
佛图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去宫里找石邃,想劝劝他,可石邃根本不待见他,还冷笑道:“老和尚,别多管闲事!我是太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杀了人,父皇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佛图澄没生气,只是看着他:“太子,贫僧知道你心里有气,小时候跟着陛下受苦,现在想补偿自己。可你有没有想过,百姓们为什么拥护后赵?是因为他们觉得日子安稳。要是你一直这么杀下去,百姓们会害怕,会失望,到时候就算你当了皇帝,也坐不稳这个位置。”
石邃却不听,挥手让手下把佛图澄赶了出去:“别在这说些没用的!再不走,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佛图澄回到小院,站在槐树下,听着铜铃的声音。此刻的铃音,又变得浑浊起来,还带着一丝尖锐的刺耳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断裂似的。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要走上歪路了。”
夜里,佛图澄用麻油混着烟灰涂在掌心,想看石邃接下来会做什么。掌心映出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沉——石邃正和几个心腹在密室里,商量着要在石勒的酒里下毒,然后夺取皇位。
佛图澄赶紧去宫里找石勒,把掌心看到的景象告诉了他。石勒听了,却摇了摇头:“大师,您是不是看错了?邃儿虽然顽劣,可他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害我?您肯定是太累了,才会看错。”
佛图澄还想再劝,石勒却摆了摆手:“大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这事就别说了,免得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佛图澄无奈,只能离开皇宫。他知道,石勒是太疼爱石邃了,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谋反。可他也知道,石邃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极点,要是不阻止,迟早会出事。
回到小院后,佛图澄坐在槐树下,一夜没睡。铜铃的声音,整夜都在响,又急又浊,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灾难哭泣。他摸了摸腰间的菩提子,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石勒不信,他也要想办法阻止石邃,不能让后赵的百姓,再陷入战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