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马仙界首》
第一章 槐树下的红绳
界首镇的雨总带着股土腥气。林小满蹲在祠堂后墙根,盯着脚边那棵老槐树发呆。树干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结处挂着枚生了绿锈的铜钱,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树皮像老人皲裂的皮肤,正往下淌着浑浊的泥水。小满!你娘喊你回家吃饭!二柱子的大嗓门从巷口炸开来,惊飞了槐树上躲雨的麻雀。林小满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直到听见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才瓮声瓮气地说:知道了。二柱子挤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老槐树:又看这破树?张瞎子说了,这是棵鬼槐,缠不得红绳的。他忽然压低声音,我昨儿半夜起夜,瞅见你爹往树上挂东西了,红布包着,方方正正的,像块牌位。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爹突然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着黄三太爷饶命,一会儿又哭又笑地说要去长白山述职。娘把镇西头的神婆请来,那人在院里跳了半夜大神,临走前丢下句话:是老仙家看上你家姑娘了。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凉得像冰。林小满想起神婆那双浑浊的眼睛,当时她正躲在门后偷看,神婆突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这孩子骨相清奇,是块顶好的出马弟子料。发什么呆呢?二柱子推了她一把,快回家吧,你娘该着急了。林小满站起身,裤腿上沾了圈泥点子。她最后看了眼那棵老槐树,红绳在风雨中轻轻摇晃,铜钱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刚拐过巷口,就听见家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林小满心里一紧,拔腿往家跑,刚冲进院门,就看见娘瘫坐在地上,面前的青花瓷碗摔得粉碎,爹正背对着她站在堂屋中央,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林小满试探着喊了一声。爹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却向上翘着,露出个极不自然的笑容:小满回来啦,快,快给黄三太爷磕头。他指着空荡荡的太师椅,声音尖细得像女人,太爷说喜欢你这孩子,要收你当弟马呢。林小满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看见爹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第二章 黄皮子拜月
后半夜,林小满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挠窗户纸。她屏住呼吸,借着月光看向窗棂,只见窗纸上映出个小小的黑影,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是只黄皮子。那黄皮子后腿直立,两只前爪拢在胸前,竟像是人作揖的模样。林小满吓得浑身僵硬,想起奶奶说过的话:黄皮子拜月,是要讨封呢。你...你想干什么?她颤声问道。黄皮子停下动作,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又细又尖,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小丫头片子,胆子倒不小。林小满猛地坐起身,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你...你会说话?哼,黄皮子嗤笑一声,吾乃长白山黄三太爷座下先锋,奉太爷之命前来度化你。它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炕沿上,月光照在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泛着诡异的光泽,你爹冲撞了太爷,按规矩本该扒皮抽筋,但太爷瞧你是块好料,便给你个机会——三日后子时,去鬼槐下接仙家。林小满攥紧了被子,指节泛白:我不接!我爹他...你爹?黄皮子歪了歪头,嘴角咧开个残忍的弧度,他现在魂魄被太爷锁在胡三太奶的洞府里,要是你不答应,明儿一早,他就该变成傻子了。它突然凑近,一股浓烈的骚臭味扑面而来,你娘的病,也该复发了吧?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娘有哮喘病,一到阴雨天就咳得撕心裂肺,上个月刚好转,难道...你到底想怎样?她咬着牙问道。黄皮子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很简单,做我的弟马,帮我积功德。等我修成正果,自然会放了你爹,还能保你娘百病不侵。它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拿着,这是太爷赐的信物。林小满迟疑地伸出手,桃木牌入手冰凉,上面的符文像是活的,在她掌心烫出个红印。三日后子时,我等你。黄皮子说完,纵身跳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窗外的月光惨白如纸,林小满低头看着掌心的红印,突然想起神婆说过的话:出马弟子,是仙家的容器,也是活祭品。
第三章 鬼槐夜话
子时的钟声从镇东头的城隍庙传来,一下,两下,敲得林小满心慌意乱。她揣着桃木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镇子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偶尔从哪家院子里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归于沉寂。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变形,像个张牙舞爪的鬼怪。林小满站在树下,抬头看着缠绕在树干上的红绳,铜钱在夜风中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她。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小满猛地回头,看见个穿着黄色马褂的老头站在不远处,梳着油亮的辫子,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两盏灯笼。你是...吾乃黄三太爷。老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那小畜生已经跟你说过了吧?林小满握紧了口袋里的桃木牌:我爹...放心,黄三太爷摆摆手,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不会有事。他走到老槐树下,伸出手按在树干上,树皮突然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树洞,进去吧,你的仙家都在里面等着呢。树洞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叽叽喳喳的,像是有无数人在交谈。林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钻进了树洞。里面别有洞天。一条幽深的隧道蜿蜒向前,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夜明珠,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宽敞的大殿,殿中央摆着张八仙桌,上面供奉着五样点心,三杯水酒。七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桌前,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听见脚步声,他们同时转过身来。林小满倒吸一口凉气。最左边是个穿着绿袄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手里却拎着根比她还高的烟杆。挨着她的是个黑脸大汉,袒胸露乳,腰间别着把鬼头刀,刀鞘上镶着七颗骷髅头。剩下的几个,有穿着道袍的老道,有戴着凤冠的妇人,还有个浑身毛茸茸的白胡子老头,看起来竟像是只白狐。这就是新来的弟马?绿袄小姑娘歪着头打量她,烟杆在手里转了个圈,骨相倒是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黑脸大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我是黑虎将军,以后你就喊我虎哥。吾乃清风道长。老道稽首为礼,声音缥缈如烟。凤冠妇人娇笑一声:妹妹别怕,我是胡三太奶,以后姐姐疼你。白胡子老头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我是白老爷子,掌管堂口的文书。林小满听得目瞪口呆,直到绿袄小姑娘用烟杆戳了戳她的胳膊,才回过神来:你们...你们都是仙家?正是。胡三太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你的护身仙家了。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狡黠,出马弟子,讲究个缘分。你得先通过我们的考验,才能正式立堂口。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考验?绿袄小姑娘突然怪笑一声,指着殿外:看到那片林子了吗?里面住着个吊死鬼,她生前是个绣娘,可惜被奸人所害,怨气太重,一直不肯投胎。你去把她的绣花鞋取回来,就算通过第一关。林小满向殿外望去,只见黑漆漆的林子里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第四章 绣花鞋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满攥着桃木牌,一步一步地往林子深处走,每走一步,脚下的落叶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背后跟着她。她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绿袄小姑娘说,吊死鬼就住在林子中央那棵歪脖子树上。林小满越往前走,空气就越发阴冷,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胭脂水粉的香气。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幽幽的歌声: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林小满的脚步顿住了。这是她奶奶生前最喜欢唱的童谣。歌声越来越近,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梳着整齐的发髻,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嘴唇红得像血,手里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小妹妹,你见过我的鞋吗?女子抬起头,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我绣了三天三夜,眼看就要绣好了,却被人偷走了一只。林小满吓得浑身发抖,桃木牌在掌心烫得惊人。她想起胡三太奶的话:吊死鬼最是记仇,你要是说实话,她会缠上你的。我...我没见过。她结结巴巴地说。女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你骗人!她猛地扑了过来,指甲又尖又长,带着股腐臭的气息,我的鞋就在你身上!快还给我!林小满吓得闭上了眼睛,桃木牌突然发出一阵金光,将女子弹了出去。她听见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再睁开眼时,女子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只红色的绣花鞋。林小满捡起绣花鞋,只觉得入手冰凉,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只是鸳鸯的眼睛是用黑线绣的,看起来阴森森的。不错嘛,这么快就搞定了。绿袄小姑娘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小满回头,看见她正坐在一根树枝上,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悠哉悠哉地喝着酒,这吊死鬼生前是被她丈夫害死的,那渣男拿着她的嫁妆跑了,还把她的尸体吊在树上,伪装成上吊自杀。林小满愣住了:那她的另一只鞋呢?被那渣男拿去送给相好的了。绿袄小姑娘撇撇嘴,不过没关系,等你立了堂口,第一件事就是帮她报仇。她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走吧,回去交差了。林小满跟着绿袄小姑娘往回走,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绣花鞋。她不知道,在她身后的树上,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正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容。
第五章 立堂口
堂屋里挤满了人。张瞎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神婆站在他旁边,手里摇着铃铛,脚下踩着奇怪的步伐。娘抱着爹的胳膊,眼睛通红,二柱子和几个邻居挤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时辰到了!张瞎子突然大喝一声,桃木剑指向供桌,上香!林小满端着香盘,一步步走到供桌前。供桌上摆着五样点心,三杯水酒,还有七个牌位,分别写着黄三太爷、胡三太奶、黑虎将军、清风道长、白老爷子、绿袄姑娘和一个陌生的名字——常仙太爷。跪下!神婆厉声喊道。林小满一声跪在蒲团上,膝盖磕在坚硬的青砖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张瞎子拿着桃木剑在她头顶绕了三圈,然后将剑尖指向她的眉心:弟子林小满,今日自愿立堂,供奉仙家,日后当以慈悲为怀,济世救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林小满跟着念了一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请仙家上神!随着张瞎子一声喊,林小满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变得尖细起来:黄三太爷在此,尔等还不快拜!门口的邻居吓得纷纷后退,二柱子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娘捂着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都别怕。神婆连忙解释,这是仙家附体,是好事。林小满——或者说黄三太爷,走到供桌前,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从今日起,林小满便是我黄家的弟马,谁敢欺负她,就是跟我黄三太爷过不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张瞎子,你帮我立堂,我保你瞎子复明。张瞎子激动得浑身发抖:多谢黄三太爷!神婆,黄三太爷又看向神婆,你儿子的病,我也会派人去治。神婆连忙磕头:多谢太爷恩典!黄三太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林小满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我...我刚才怎么了?娘连忙扑过来抱住她:小满,你没事吧?林小满摇摇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她看见供桌上的七个牌位闪闪发光,心里明白,从今天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夜深人静时,林小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黄三太爷说的话,想起那只绣花鞋,想起吊死鬼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睡不着?绿袄小姑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林小满睁开眼,看见她正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个苹果,咔嚓咔嚓地啃着,别担心,有我们在,没人敢欺负你。林小满坐起身:你们为什么要选我当弟马?绿袄小姑娘啃苹果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因为你是阴阳眼,能看见我们。而且你的八字轻,容易招东西,是块顶好的出马弟子料。她扔掉苹果核,拍了拍手,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的。等我们积够了功德,就会离开你,到时候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林小满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那个普通的农家女了。她是出马弟子林小满,是仙家的弟马,也是活祭品。但她不后悔。为了爹,为了娘,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月光下,老槐树上的红绳轻轻摇晃,铜钱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新的出马弟子祝福,又像是在为她的命运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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