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安山夜话:青狐祠》
第一章 断指
七月半的马安山浸在泼墨般的夜色里,山风卷着纸钱灰掠过青石板路,在林晚秋脚边打着旋儿。她攥紧帆布包带,手电筒的光圈在前方老槐树上抖得厉害——那树杈间分明挂着件红袄,领口绣的鸳鸯被夜露浸得发黑,像两只吊死的乌鸦。吱呀——身后祠堂的木门突然呻吟着开了道缝。林晚秋猛地回头,光束正照见门槛上蜷着个穿蓝布对襟褂的老头,手里拄的枣木拐杖头雕成狐狸模样,此刻正幽幽发亮。姑娘,老头喉咙里像卡着团烂棉絮,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沙哑,青狐祠的门,可不是随便敲的。他缓缓直起身子,拐杖头的狐狸眼在黑暗中闪过一丝绿光,尤其是在七月半的子时,这门开了,就未必关得上了。帆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半截断指。那截断指指甲涂着剥落的蔻丹,切口处凝着紫黑的血痂,指尖还蜷曲着,仿佛死前正死死掐着什么。林晚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小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什么?我明明...我的手指...老头眯起眼,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断指上:你不知道?这可是你自己从后山挖出来的。三天前的雷雨夜,你拿着洛阳铲闯进乱葬岗,掘开了东边第三棵老柏树下的坟茔。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那坟里埋的是谁,你心里没数?
第二章 香灰
老头把拐杖往地上一顿,狐狸头拐杖竟发出声细碎的呜咽。祠堂供桌上,三只青铜香炉积着寸厚的香灰,正中央那只插着支没烧完的白香,青烟弯弯曲曲缠成个字。民国二十三年,也有个姑娘像你这样闯进来。老头用拐杖拨弄着香灰,露出底下埋着的半块玉佩,玉佩边缘还沾着几根干枯的发丝,她男人是山下矿上的工头,说是挖煤时掘穿了狐狸洞,当晚就发了疯,拿鹤嘴锄劈了自己七根肋骨。他突然用拐杖挑起那半块玉佩,玉面在微光下映出模糊的人脸轮廓,你猜怎么着?他劈到第五根时突然清醒了,抱着肋骨在矿道里哭嚎,说听见狐狸在唱歌。林晚秋的手电光扫过供桌侧面,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底下一行是用红漆写的陈巧云,名字上打了个叉。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废品站收到的那箱旧档案,其中一份验尸报告里,死者右手小指也是齐根而断。您是...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守祠人老刘头。老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颗金牙,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姑娘,你包里那截指骨,是巧云的吧?他用拐杖指了指地上的断指,当年她下葬时,我亲眼看着入殓的。这截小指,是被日本人的军刀剁下来的,就扔在矿道最深处的积水潭里。老刘头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把它带出来,就等于把青狐祠的债,背到自己身上了。
第三章 狐火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祠堂后院突然飘起蓝幽幽的火光。老刘头往火里撒了把糯米,火苗地窜起三尺高,照见墙根下蹲着个穿红袄的女人,梳着民国时期的圆髻,右手果然缺了小指。你把我的骨头掘出来了。女人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每个字都带着寒气,说话时嘴角还渗着细密的水珠。林晚秋这才发现对方的脚是悬空的,红绣鞋底沾着湿泥,还挂着片新鲜的梧桐叶——后山的梧桐树,三天前才被雷劈了。老刘头突然将拐杖横在两人之间,狐狸头拐杖此刻竟活了过来,两只琉璃眼珠滴溜溜转着。巧云,这姑娘是来还东西的。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裹着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当年你男人劈肋骨时,攥着的就是这个。他临死前一直念叨,说要把玉佩交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红袄女人突然尖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她伸出惨白的手去抓玉佩,指尖刚碰到玉面,就冒起白烟。林晚秋这才看清,女人的断指处缠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竟系在自己的帆布包拉链上,随着女人的动作,红线正一点点勒进她的皮肉里。还东西?陈巧云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她掘我的坟,偷我的骨,现在倒成了还东西?她猛地飘到林晚秋面前,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你知道我在矿道里躺了多少年吗?五十八年!每天都听着煤层里的哭声,看着日本人的鬼魂在矿道里走来走去!
第四章 血契
民国二十三年那场矿难,死了三十七个人。老刘头突然开口,拐杖在地上划出个圈,圈里的香灰竟自动聚成个狐狸形状,日本人要炸山开矿,是青狐仙显灵,让煤层塌了半边山。可巧云不信邪,非要去救她男人...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她揣着炸药包闯进矿道,说要和日本人同归于尽。结果呢?日本人没炸死,倒把青狐仙的洞府炸塌了。林晚秋感觉右手小指的断口在发烫,低头一看,伤口处竟渗出鲜红的血珠,在地上连成串,恰好与香灰狐狸的爪子连在一起。红袍女人的身影渐渐淡了,只剩下那截断指悬浮在空中,指甲上的蔻丹突然化作血字:替我看看我孙儿她孙子在山下开杂货铺。老刘头叹了口气,将玉佩塞进林晚秋手里,玉佩触手冰凉,还带着一丝心跳般的颤动,当年巧云把孙子托付给我,自己留在矿里镇着怨气。现在你掘了她的坟,就得替她走这趟。他突然抓住林晚秋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按在香灰狐狸的眼睛上,这是血契,你接了,就能活命;不接...老刘头指了指供桌侧面的名字,那些打叉的,都是没接契的人。祠堂的晨钟突然响了,林晚秋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右手小指完好无损。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照见床头柜上放着半块玉佩,还有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穿红袄的女人抱着个婴儿,背景是民国时期的青狐祠,供桌上的香炉里,插着支弯弯曲曲的白香。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民国二十三年秋,巧云携子拜谢青狐仙庇佑。
第五章 杂货铺
林晚秋攥着玉佩站在杂货铺门口时,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鸣。铺子的木门漆皮剥落,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陈记杂货四个字被雨水浸得模糊,笔画间隐约能看见修补过的裂痕。她推开门,风铃发出更急促的响声,柜台后抬起张布满皱纹的脸,老头戴着老花镜,正用红绳串着纸钱。要点什么?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玉佩上时突然顿住,穿纸钱的红绳地断了,纸钱散落一地。林晚秋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也缺了半截,断口处缠着圈发黑的纱布,形状竟和陈巧云的断指一模一样。我...话到嘴边突然卡住,玉佩在掌心烫得惊人。柜台玻璃下压着张泛黄的报纸,标题《马安山煤矿发现日军遗留军火》旁印着张老照片,穿工装的年轻人正举着炸药包,眉眼间竟和眼前的老头有七分相似。这玉佩哪来的?老头突然拍案而起,货架上的罐头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掀起柜台挡板冲过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掐住林晚秋的手腕,你是从青狐祠来的?老刘头那个老东西,还是把血契传下来了...他的指甲掐进皮肉,林晚秋看见他脖颈处露出半片狐狸形状的胎记,胎记边缘还沾着未洗干净的香灰。
第六章 矿灯
我娘生我的时候,矿道里的鬼哭了整宿。杂货铺老板陈默把油灯往桌上一推,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玉佩上,映出里面蜷着的血丝,老刘头说我奶奶在矿里镇着怨气,要是她出来了,整个马安山都得塌。他从柜台下拖出个铁皮箱,箱底铺着的红布已经发黑,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盏矿灯,每盏灯的玻璃罩上都贴着泛黄的纸条,写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林晚秋的目光停在最底下那盏灯上,纸条上陈巧云三个字被烧焦了边角,灯芯里缠着根红线,线头系着枚生锈的铜钱。她突然想起祠堂供桌上的香灰——那些香灰堆积的厚度,分明是几十年无人清理的样子。民国三十八年,我爹带着矿工想把奶奶的尸骨挖出来。陈默的手指拂过矿灯表面,玻璃罩突然蒙上层白雾,映出矿道坍塌的景象,结果刚炸开煤层,就听见里面有女人唱歌。三十七个矿工,进去就没出来。他抓起油灯猛地砸向地面,灯油泼在青砖上,竟诡异地聚成狐狸形状,老刘头说这是青狐仙的警告,陈家的人,世世代代都得守着这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