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榆.(1 / 1)

《老榆》

第一章 槐香镇的千年树灵

槐香镇的名字,一半取自镇口那棵需要三人合抱的老榆树。树龄无人知晓。镇志记载,明代永乐年间它便已是“虬枝蔽日,荫覆半里”,而今树皮皲裂如龟甲,树洞里能蜷进半大孩子,却年年开春仍抽出嫩绿新芽。镇民们敬它如神,树下常年摆着香炉,初一十五香火不断——倒不全是敬畏,更多是怕。王瘸子的孙子小宝去年爬树掏鸟窝,下来就发了三天高烧,说看见树洞里有白胡子老头冲他吹冷气。张寡妇家的鸡进了树荫就打蔫,三天后准死,鸡毛还会莫名其妙粘在树干上。最邪门的是光绪年间那场瘟疫,镇外十里尸横遍野,唯独槐香镇安然无恙,老槐树下的井水竟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吱呀——”李木匠推开铺子门时,正看见赵大胆往树洞里塞了个红布包。这人是镇上有名的愣头青,前阵子输光了家底,据说要请“树仙”帮忙翻本。李木匠眯起眼,晨光透过榆树叶的缝隙,在红布包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赵小子,你往树里塞啥?”他忍不住开口。赵大胆一个激灵,回头见是李木匠,嘿嘿笑了两声:“木匠叔,这是给树仙的‘孝敬’,求它老人家指点指点财路。”红布包里露出半截黄纸,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李木匠认得,那是城西乱葬岗附近“鬼画符”老张的手笔。“糊涂!”李木匠跺脚,“这树邪性得很,你也敢招惹?”话音未落,老榆树突然无风自动,枝桠“咔嚓”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赵大胆脚边。他脸色一白,却梗着脖子道:“怕啥?我爷说了,这树是咱镇的守护神!”说着拍了拍树干,“树仙爷,您老人家可得显灵啊!”李木匠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成了疙瘩。他十六岁跟着师父学木匠,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槐香镇的根在那棵老榆树下,可那树下埋的不是土,是‘东西’。记着,月圆之夜,千万别靠近那棵树。”那时他当是师父老糊涂了,直到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春的早晨,他起早给儿子做棺材——五岁的娃得了急病,夜里没挺过去。路过老榆树时,听见树洞里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有人在里面敲钉子。他鬼使神差地凑近,借着晨光往里一看,只见黑漆漆的树洞里,竟摆着一口巴掌大的小棺材,木纹、铆钉,样样精致,跟他给儿子准备的那口一模一样。棺材前还点着两根白蜡烛,烛火青幽幽的,映得洞壁上一个模糊的影子晃来晃去,像个佝偻的老人,正用枯枝般的手指,一下下抚摸着小棺材。李木匠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回了家,当天就病倒了。等他再去看时,树洞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薄的锯末,闻着有股陈腐的木头味儿。“木匠叔,发啥呆呢?”赵大胆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李木匠回过神,发现赵大胆已经走了,树下的红布包却不见了,树洞里黑黢黢的,像一张咧开的嘴。他打了个寒颤,转身回了铺子,背后的老榆树,枝桠又轻轻晃动起来,这次的影子落在地上,竟像一只张开的巨手,缓缓捂住了他的后颈。

第二章 红布包与血手印

赵大胆是第二天晌午被发现的。他直挺挺地跪在老榆树下,脸冲着树洞,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还挂着笑,像是看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可他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后颈上有五个青黑色的指印,深深陷进肉里,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了颈椎。更瘆人的是他的手——右手死死攥着那个红布包,布包已经被血浸透,红得发黑。几个胆大的汉子掰开他的手指,里面掉出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捧湿漉漉的泥土,混着几根灰白的头发,还有半片腐烂的指甲。“是树仙爷显灵了……”不知谁嘀咕了一句,人群“轰”地炸开,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家跑。李木匠挤在人群后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看见赵大胆的眼睛里,映着树洞里晃动的阴影,那阴影比三年前他看见的更清晰了些,隐约能看出是个穿着对襟褂子的老头,正咧着嘴笑,露出两颗黄澄澄的牙。“都散开!”村长老烟袋磕了磕鞋底,沉着脸走到树下,“王二麻子,去报官。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别在这儿瞎传!”可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当天下午,张寡妇家的鸡又死了三只,鸡毛照旧粘在树干上,这次还沾着几点血。有人说看见树影在夜里移动,像个巨大的人影在镇子里晃荡。李木匠关了铺子,把自己灌了半斤烧酒,可脑子反而更清醒了。他想起师父的话,想起三年前的小棺材,想起赵大胆后颈的指印——那指印的形状很奇怪,拇指特别短,小指却比无名指还长,根本不像人的手。“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时,天已经黑透了。李木匠抄起斧头走到门边,透过门缝一看,心猛地沉了下去。门外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眉眼清俊,背着个旧木箱,手里提着一盏走马灯,灯光是诡异的青绿色。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竟是浅浅的琥珀色,在夜里亮得吓人。“请问,是李木匠吗?”年轻人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我叫沈清玄,从北平来,听说这里有棵‘会说话’的老榆树。”李木匠握紧了斧头:“你是谁?来槐香镇干什么?”沈清玄微微一笑,走马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我是个‘走阴人’,专门处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有人托我来看看,这棵树到底是‘仙’,还是‘邪’。”他抬手一指老榆树的方向,李木匠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夜色中的老榆树像个沉默的巨人,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树影里似乎真的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们。

第三章 走阴人与树中棺

沈清玄的木箱里装着些奇怪的东西:桃木剑、黄符纸、墨斗线,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罗盘,指针正疯狂地转动,指向老榆树的方向。“这树底下有‘东西’,而且年头不短了。”沈清玄蹲在老榆树下,手指抚过树干上的裂痕,罗盘的指针突然“咔”地定住,指向树洞里最深的地方。李木匠站在三丈开外,后背全是冷汗:“沈先生,这树……到底是啥?”“不好说。”沈清玄从木箱里取出一张黄符,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道符,“可能是树灵,也可能是‘寄灵’——有东西借了这棵树的阳气,在底下待了几百年。”他把符纸卷成卷,点燃后塞进树洞里,“借你的阳气用用,别见怪。”符纸烧得很快,却没有灰烬飘出来,反而有一股焦臭味从树洞里涌出,像是烧着了头发。紧接着,树洞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吐泡泡。“退后!”沈清玄猛地起身,拉着李木匠后退几步。只见老榆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干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树洞里伸出无数根黑色的根须,像毒蛇一样在空中扭动。根须的尽头,竟缠着一具早已干瘪的尸体!尸体穿着破烂的清代官服,脑袋歪在一边,眼眶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两个黑洞。最吓人的是它的手——五指细长,指甲又黑又尖,小指果然比无名指还长,跟赵大胆后颈的指印一模一样!“这是……”李木匠失声叫道。“光绪年间的县令,”沈清玄盯着尸体,脸色凝重,“县志里说他‘暴毙任上’,原来不是暴毙,是被‘请’到这儿来了。”他从木箱里抽出桃木剑,“这老东西借了树灵的力量,把死人当‘仆人’使唤。赵大胆塞的红布包,其实是‘投名状’,他想借阴财,结果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话音刚落,尸体突然动了!它猛地从树洞里扑出来,腐烂的官服下露出森白的肋骨,根须像鞭子一样抽向沈清玄。“来得好!”沈清玄不退反进,桃木剑带着风声劈向根须,“李木匠,拿你的墨斗来!”李木匠这才回过神,慌忙跑回铺子取来墨斗。沈清玄接过,手指翻飞,墨线如银蛇般缠住尸体的四肢,“砰”的一声将它钉在地上。桃木剑抵住尸体的眉心,沈清玄低喝一声:“敕令!破煞!”“滋啦——”桃木剑刺入眉心的瞬间,尸体冒起黑烟,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却不是男人的,而是像无数个小孩在哭嚎。树洞里的阴影剧烈晃动,老榆树的枝桠疯狂抽打地面,树皮裂开道道缝隙,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肉”,像是在流血。“想跑?”沈清玄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复杂的“镇”字,“李木匠,帮我个忙,把这张符贴进树洞里最深的地方。”李木匠看着黑漆漆的树洞,里面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他想起儿子的小棺材,想起赵大胆的死状,牙齿咯咯作响。可沈清玄正被根须缠住,桃木剑摇摇欲坠,他一咬牙,抓起符纸冲向树洞。树洞深处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像个天然的石室。李木匠借着沈清玄的走马灯光往里看,只见石室中央,竟摆着一口巨大的石棺,棺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石缝里渗出黑色的粘液,散发着腥甜的气味。而石棺旁边,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对襟褂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还捧着一口巴掌大的小棺材——跟三年前他看见的一模一样!“你终于来了。”老头开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我等了你三百年了。”李木匠浑身的血瞬间冻住了。他认出了这个老头——是他师父!二十年前已经下葬的师父,此刻正站在树洞里,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开裂,眼睛里却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第四章 棺中秘辛

“师……师父?”李木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符纸“啪嗒”掉在地上。白胡子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和树洞里阴影一样的黄牙:“傻小子,不认得师父了?”他弯腰捡起符纸,用手指轻轻一捻,符纸竟化作灰烬,“沈清玄那小子的符,镇不住我。”石棺突然发出“咔嚓”一声,棺盖缓缓打开一条缝,里面透出浓稠的黑雾,隐约能看见黑雾中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红色的肚兜,像极了三年前夭折的儿子。“宝儿!”李木匠目眦欲裂,疯了一样扑过去,“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别碰!”老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这不是你儿子,这是‘槐香’的根。”他指向石棺,“三百年前,这棵树下埋了个‘活死人’,是明朝的一个妃子,皇帝怕她尸变,用四十九根镇魂钉把她钉在了这里。可她的怨气太重,把树的根须都染黑了,慢慢就成了‘邪灵’。”李木匠脑子一片混乱:“那……那我师父呢?你到底是谁?”“我就是你师父啊。”老头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当年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想毁掉石棺,却被邪灵缠上了。它答应我,只要我帮它‘养’着这棵树,就能让你儿子‘活’过来——就是石棺里那个‘孩子’,它用你儿子的魂魄做了个‘替身’。”“你撒谎!”李木匠嘶吼着挣扎,“我师父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撒谎,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半块玉佩,上面刻着“李”字——那是李木匠的传家宝,师父临终前说弄丢了,原来一直在他手里!就在这时,树洞里突然传来沈清玄的喊声:“李木匠!别信他!那是邪灵的幻术!”李木匠回头,只见沈清玄浑身是血,桃木剑断了半截,正被无数根须缠住,艰难地往石棺这边爬。那个清代县令的尸体已经倒在地上,化作一滩黑水,可老榆树的枝桠还在不断往树洞里钻,像要把这里彻底封死。“没时间了!”老头猛地将李木匠推向石棺,“打开棺盖,让‘槐香’认主,你儿子就能永远‘活’着!”石棺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伸出小手拍打着棺壁,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在叫“爹”。李木匠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那声音,和他儿子生前一模一样!“快啊!”老头催促着,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只要你滴一滴血在棺盖上,它就是你的了!”李木匠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距离棺盖只有寸许。黑雾中,“孩子”的脸越来越清晰,大眼睛,塌鼻子,和他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爹……抱……”那声音像魔咒一样钻进他的耳朵。他闭上眼睛,就要把手指按下去——“住手!”沈清玄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撞开李木匠,“那不是你儿子!那是邪灵用无数小孩的魂魄捏成的怪物!你师父早就被它吃了,现在这个,是邪灵变的!”白胡子老头脸色一变,突然露出尖利的獠牙,身上的对襟褂子裂开,露出树皮一样的皮肤:“找死!”他挥手拍出一道黑气,沈清玄惨叫一声,被击飞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现在没人能拦着我们了。”邪灵一步步走向李木匠,石棺里的“孩子”哭得更凶了,“你想要儿子活过来,对不对?只要一滴血……”李木匠看着“孩子”的脸,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沈清玄,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那眼神里明明是愧疚,不是贪婪。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我儿子已经死了,他不会变成怪物!”他抓起掉在地上的桃木剑断茬,用尽全身力气刺向邪灵的胸口!“噗嗤!”桃木剑刺入的地方,冒出浓烈的黑烟,邪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像融化的蜡一样瘫软下去,露出里面一团漆黑的雾气。石棺里的“孩子”也随之化为黑烟,消散在空气中。“不——我的‘槐香’!”黑雾嘶吼着,猛地冲向李木匠,却被突然亮起的金光弹开。李木匠低头,发现胸口的衣襟里,那半块玉佩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玉佩上的“李”字变得鲜红,像活过来一样。“原来……师父把镇魂玉给了我……”他喃喃道。黑雾在金光中痛苦地扭曲,老榆树剧烈摇晃,树洞里的石壁开始崩塌。沈清玄挣扎着爬起来,抓住李木匠的手:“快走!树要塌了!”两人跌跌撞撞跑出树洞时,老榆树发出一声巨响,树干从中间裂开,石棺轰然坠落,被埋在坍塌的泥土里。黑雾尖叫着被吸入地下,再也没有出来。晨光熹微时,槐香镇的老榆树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桩,树洞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片枯叶在风中打转。李木匠站在树桩前,手里攥着那半块玉佩,玉佩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沈清玄收拾好木箱,拍了拍他的肩膀:“邪灵被封印了,但没彻底消失。这树桩底下,还埋着东西。”“我知道。”李木匠望着树桩,“我师父……还有那些被它害死的人,都在底下。”沈清玄点点头:“我要去南方了,那里还有更厉害的‘东西’。你呢?”“我守着这里。”李木匠笑了笑,眼角有泪滑落,“我师父说,槐香镇的根在这里。只要我还在,就不能让它再害人。”沈清玄走的那天,槐香镇下起了小雨。李木匠在树桩旁搭了个棚子,摆上香炉,里面插着三支清香。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听见了师父的声音:“傻小子,记着,月圆之夜,千万别靠近那棵树……”他低头看着玉佩,玉佩上的“李”字在雨中闪闪发亮。而树桩的裂缝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嫩绿的新芽,芽尖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像一滴凝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