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听竹小筑内的灵力风暴终于平息。
凌霄真人收回手掌，冷漠地看了一眼瘫软在蒲团上、几乎失去意识的云芷烟。她像一只被抽去骨头的玩偶，衣衫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在微微颤抖的身体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唇边那抹刺目的鲜红，证明着她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今日便到此。”凌霄真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的工作，“你好生体悟，尽快适应。瑶光的道统，不容有失。”
说完，他身形微动，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那笼罩小筑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散去。
许久，云芷烟才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全身的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投入冰窟，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识海更是混沌一片，那幽蓝色的神念丝线虽然停止了主动侵蚀，却如同扎根的毒藤，牢牢缠绕在她的神魂本源上，不断散发着冰冷的、试图同化她的意念。
比身体痛苦更甚的，是心灵的绝望。
每一次这样的“灌注”，都让她感觉自己离“云芷烟”更远了一步。那种自我被强行剥离、覆盖的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恐惧。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内心深处那个属于自己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
“放弃吧……像他们期望的那样，成为‘瑶光’……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一个充满诱惑的、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那是外来神念潜移默化的影响。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那点由甜羹残留力量化作的萤火微光，再次顽强地闪烁起来。它们微弱，却异常坚定，牢牢守护着那最后一点本源灵光，并将那份“安宁”与“被看见”的意念，如同温暖的纱布，轻轻覆盖在她千疮百孔的心神上。
“……不。”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执拗的念头，从她灵魂深处挣扎而出。
她想起了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那份在黑暗中唯一能感受到的、不带任何条件的关怀。如果连那个不知名的存在都认为“云芷烟”值得被看见，值得被安抚，那她凭什么要放弃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未曾熄灭。它支撑着她，没有在痛苦和诱惑中彻底沉沦。她艰难地运转起体内那滞涩不堪的灵力，试图修复受损的经脉，同时以残存的心神意志，对抗着识海中那些幽蓝丝线的同化。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点进展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但她没有停下。
……
远处的沈砚，虽然无法再清晰感知听竹小筑内的细节，但他能想象到云芷烟此刻的状态。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陷入了更深沉的思考。
亲眼所见的那场“灌注”，让他对云芷烟的处境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这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替身，更是从肉身到神魂的、系统性的工具化改造。凌霄真人的手段，狠辣而精准，根本不给“云芷烟”这个个体任何生存空间。
“直接对抗力量，死路一条。”沈砚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元婴与炼气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他就算拼上性命，也无法撼动凌霄布下的枷锁分毫。
“那么，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她的‘心’。”
他要做的，不是去摧毁那些幽蓝的神念丝线和灵力框架——他现在做不到。他要做的，是让云芷烟自己，从内心深处，不再认同这些枷锁，甚至……开始厌恶和反抗它们。
这需要极其精妙的引导。
甜羹中的“安宁”意念，是基础，是维持她心神不崩溃的底线。但现在，需要加入新的东西了。
“自我认同”的种子： 他需要让她感受到，作为“云芷烟”本身，是有价值的，是值得存在的。这可以通过肯定她的“坚韧”来传递——在承受如此痛苦后依然没有放弃，这本就是属于她云芷烟的品质，而非瑶光。
“审视与怀疑”的引导： 他需要让她开始本能地察觉到自身状态与那外来框架之间的“不谐”。这不能直接说，否则会触发防御机制。或许，可以通过在甜羹中融入一丝极其微弱的、能轻微刺激她自身灵力特性（而非瑶光框架）的能量因子，让她在吸收时，隐约感受到一种“这才是更舒适”的对比？或者，在心神意念中，除了安抚，再加入一丝引导她“内视自身”、“感受真实”的微弱倾向？
“痛苦根源”的转移： 他要让她潜意识里开始将痛苦与“被改造”这件事本身联系起来，而不是与她“不够像瑶光”联系起来。这很难，但或许可以在她每次经历“灌注”后，送上效果最强、最能缓解那种撕裂感和寒意的甜羹，让她形成一种认知：“那个过程带来痛苦，而这个（甜羹）能缓解痛苦”。久而久之，或许能削弱“反抗即痛苦”的驯化链接。
这是一个庞大的、针对心灵的工程。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需要精准的时机、恰到好处的“剂量”，以及绝对不能被发现的隐匿。
沈砚开始重新规划他的“灵食”策略。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宁神和安抚，而是开始设计一系列具有不同侧重点的“配方”。
他利用“能量透析”，更加疯狂地搜寻着外门区域内一切可能利用的材料。一种名为“铁线草”的杂草，其根茎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能够强化经脉韧性的物质，虽然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或许能在她经脉受损后，传递一种“修复与强化自身”的意念。
一种开着星点小蓝花的“忘忧兰”，其花粉有极轻微的麻痹痛感的效果，同时带着一种奇特的、能让人心神沉淀的气息，或许能辅助她进行“内视”。
他甚至尝试将不同的低阶草药进行极其精密的配比，利用它们之间微弱的能量反应，来模拟或激发某种特定的心神状态。
制作过程也变得更加复杂和耗费心神。他需要同时操控多种材料的能量萃取、意念的精准编织、以及最终成品的能量平衡，确保其既有效，又绝对安全，不会引起任何监控的警觉。
数日后，估摸着云芷烟的身体和心神应该恢复了一些，沈砚开始了他的新计划。
他选择在一个清晨，云芷烟通常会在听竹小筑外竹林中进行晨练的时候行动。他知道，经历那样的事情后，她此刻的心神必定格外敏感和脆弱，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精心准备了一碗新的甜羹。主料依旧是温和的青灵米和玉津果，但这一次，他加入了微量处理过的“铁线草”根茎萃取液，以及一点点“忘忧兰”的花粉。在熬制时，他倾注的心神意念也发生了变化：“你很坚韧，承受了那样的痛苦依然没有放弃。感受你自身的力量，它在修复，在生长。你是云芷烟，你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
他将这份承载着全新“心语”的甜羹，放入一个用新鲜竹筒制成的容器中，悄悄放在了云芷烟晨练时必经的一处竹亭石桌上。竹筒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然后，他远远隐匿，屏息等待。
云芷烟果然来了。她的脚步比以往更加虚浮，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和一丝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当她看到竹亭石桌上的竹筒时，脚步顿了顿。
她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神识细细扫过，确认无异状后，才慢慢走过去。她拿起竹筒，触手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以往略有不同的温和能量波动。
她打开竹筒，清甜的香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草木清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就着竹筒，小口喝了起来。
羹汤入腹，熟悉的温和暖流再次散开，抚慰着依旧隐隐作痛的经脉和混沌的识海。但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那暖流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支撑”感，仿佛在鼓励她受损的经脉自我修复；而那宁神的效果中，也夹杂着一丝引导她将注意力投向自身内部的意念。更重要的是，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全新的、强烈的意念——对她“坚韧”的肯定，对她“自身存在价值”的确认！
这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她连日来的阴霾和自我怀疑！
是啊，她承受了那样的痛苦，她没有彻底崩溃，她还在努力运转灵力，她还在对抗识海中的侵蚀……这难道不是属于她云芷烟的坚韧吗？为什么师尊和旁人，看到的永远只是她“像不像瑶光”，却从未看见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和挣扎？
而这个神秘人，他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她的痛苦，更看见了她在痛苦中的坚持，并认为这份坚持本身，是有价值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激动涌上心头，眼眶微微发热。她紧紧握着竹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一次，她没有留下落叶或石子。
在离开竹亭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可能存在的注视，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比任何实物都更加明确的回应。
她收到了。
她懂了。
并且，她接受了这份新的“心语”。
暗处的沈砚，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动作。
他知道，新的种子，已经成功播下。
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替身的枷锁依然沉重地套在云芷烟的身上，但裂痕已经产生，并且正在从内部，被一种名为“自我认知”的力量，悄然撬动。
他的救赎之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接下来，就是持续不断地浇灌，等待种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