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画面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
工地上,毒辣的日头晒得头皮发烫,汗水顺着脊沟往下淌,浸透了破烂的汗衫,肩膀被沉重的钢筋压得红肿破皮,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码头上,咸腥的海风里,百斤重的货包压弯了腰,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动在摇晃的跳板上,一个失足就是万丈深渊……
夜总会门口,霓虹闪烁,穿着不合身的保安制服,对着那些醉醺醺的、能当他孙子孙女的年轻人点头哈腰,换来一声声“老东西”、“看门狗”的辱骂和轻蔑的眼神……
不!
不要!
不能再那样!
一股莫名的力气又从身体深处压榨出来,让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野兽般的凶光,死死盯向前方模糊的路径。
走!
必须回去!
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让爹看看!
让所有人看看!
我麻松山不走他安排的那条死路,一样能活!还能活得更好!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低洼的地带出现在视野里。
那里积雪似乎格外深厚,几乎能没到腰际,而且地形有些陌生……
麻松山昏沉的脑子猛地警铃大作!
黑瞎子沟!?
是了!
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这片山坳窝子,不小心陷进去就很难出来!
当地人叫它黑瞎子沟,据说有熊瞎子冬天掉进去冻死在里面!
他下意识地想绕开,但身体却因为疲惫和寒冷变得异常笨拙迟钝,反应慢了半拍。
一脚踏出,感觉脚下猛地一空!
“不好!”他心中骇然惊呼!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那片看似平坦的雪面栽倒下去!
噗通!
大半个身子一下子陷了进去!
积雪瞬间淹没到了他的胸口!
冰冷刺骨的雪沫疯狂地往他的领口、袖口里灌!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脚下根本踩不到实地,还在往下陷!
这雪窝子
“呃!”窒息感瞬间传来,沉重的背包和猎枪反而成了拖累,拽着他更快地下沉!
他拼命地挣扎,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但四周只有松软冰冷的雪!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难道好不容易搏杀了一头熊瞎子,没死在熊掌下,却要莫名其妙地冻死、闷死在这雪坑里?!
这他妈也太憋屈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挣扎,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右手胡乱挥舞中,突然猛地抓到了一个坚硬冰凉、半埋在雪下的东西!
是一段裸露出来的、粗粝的树根!
不知道是哪种顽强树木的根须,从沟壁伸出来,恰好被他抓住!
求生的欲望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他死死地攥住那根救命的树根,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另一只手也疯狂地扒拉着周围的雪,试图减轻下沉的力道。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用尽吃奶的力气,借助那树根的支撑,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往上挣扎!
每往上挪动一寸,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
积雪冰冷沉重,不断滑落,重新将他埋住。
但他死死咬着牙,眼睛里布满血丝,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执念。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从那个致命的雪窝子里挣脱了出来,瘫倒在相对坚实的雪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沾满了雪沫,湿透的衣服迅速结冰,冷得他几乎失去知觉。
怀里的熊胆差点掉出去,他手忙脚乱地塞好。
枪和背上的东西也都在。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看似平静却吞噬生命的雪窝,一阵后怕让他浑身发软。
不能再大意了!
这山林里的危险,远不止凶猛的野兽!
他不敢再多停留,挣扎着爬起来,绕开那片区域,更加小心地继续前行。
体力已经彻底透支,完全是靠意志力在强行支撑。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似乎微微亮了一些,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墨黑,而是变成了灰蒙蒙的蓝灰色。
终于,当他再一次机械地抬起几乎失去知觉的腿,挣扎着爬上一道熟悉的山梁时——
远处,在一片灰白朦胧的天地交界处,几点微弱却温暖的灯火,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星辰,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是林场!
是家属区!
到了!
终于快要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猛地冲上鼻梁,冲得他眼眶发热,视线瞬间模糊。
他停下了脚步,拄着枪,佝偻着腰,望着那一片熟悉的、此刻却代表着生机和希望的灯火,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浓得化不开。
到了……
但接下来呢?
背着这些东西,浑身血腥,拎着猎枪,就这样直接回家?
面对暴怒未消的父亲?
如何解释?
这东西怎么处理?
一个个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雪水,浇熄了刚刚升起的激动。
他站在原地,喘匀了气,目光扫过自己这一身狼藉——血迹斑斑的衣裤,沉重的收获,还有这杆惹眼的猎枪。
不能直接回去。
他的目光投向了林场边缘那栋比普通家属房更齐整些的砖瓦结构建筑——林场国营商店兼收购站。
那里通常会有值班的人,也是唯一能合法收购这些山货的地方。
先去那里!
把东西出手换成钱!
有了钱,才好说话!
而且,从商店到董叔家也近……
得赶紧把枪还回去,不能让良红为难太久。
一个临时的计划在极度疲惫的大脑中形成。
他再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波澜,调整了一下背上沉重的包袱,握紧了猎枪,迈开脚步,不再是朝着家的方向,而是朝着那栋亮着灯的公家房子,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越是靠近林场边缘,脚下的路越是好走了一些,偶尔能看到被踩实的小径。
天光又亮了几分,已经能隐约看到房屋的轮廓和袅袅的炊烟。
有早起的人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当他拖着疲惫不堪、血迹斑斑的身躯,背着惊人的收获,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到国营商店那扇紧闭的木板门前时,远处传来了几声零星的狗叫。
他停下脚步,看着门板上那个模糊的“收购”字样,又回头望了一眼自家方向,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
然后,他抬起沉重如同灌铅的手臂,用尽最后力气,握成拳头,朝着那扇冰冷的木板门,重重地砸了下去!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如同擂响的战鼓,骤然打破了林场清晨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