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霜晨,屯子里静得能听见树挂坠落的簌簌声。
曹云飞蹲在仓房门口磨刀,哈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一层细霜。
磨刀石是新换的青石,蘸着井水在刀刃上磨出的节奏。
黑云趴在一旁,时不时用湿鼻子碰碰他的手肘。
飞哥!靳从起猫着腰从柴火垛后钻出来,棉帽耳朵一颤一颤的。
他怀里鼓鼓囊囊的,走近了才掏出个油纸包,我娘烙的糖饼,趁热吃。
曹云飞接过饼,油纸上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
咬开酥脆的外皮,红糖浆冒着热气往外涌,烫得他直吸气。
黑云凑过来,被他用膝盖顶开:去,没你的份儿。
钱的事咋整?靳从起蹲下来,从兜里摸出颗烤土豆剥着皮,我爹昨儿从公社回来,说武装部新到了一批淘汰下来的五六半,三百八十块一杆,带五十发子弹。
曹云飞磨刀的手顿了顿。
三百八十块。
要不...靳从起突然压低声音,土豆渣喷到曹云飞脸上,你爹不是要给你攒钱娶媳妇吗?咱找个姑娘假装处对象?等你爹把钱给你了,过阵子再黄...
放屁!曹云飞一瞪眼,刀尖差点戳到靳从起鼻子,这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名声吗?
靳从起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撇嘴:那就找个知根知底的,提前说好呗。
他掰着沾满土豆泥的手指头数,我大姨家的彤姐、西屯赵寡妇家的小翠、还有林场老马家的二丫头...
管彤彤?曹云飞手里的磨刀石掉进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那个跟咱们一起光屁股下河的疯丫头?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盛夏的河滩上,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叉腰站在浅水里,裤腿卷到大腿根,晒得黑红的小腿肚上沾着亮晶晶的水珠。
那年他七,管彤彤八岁,为抢一条鲫鱼,那丫头一脚踹在他裤裆上,疼得他在河滩上打滚。
靳从起挤眉弄眼:彤姐去年就许了人家,老刘家的小子,后来嫌人家吃饭吧唧嘴,给退了。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带着一股烤土豆味,我大姨说,现在提亲的都踏破门槛了,彤姐一个没瞧上。
曹云飞心不在焉地擦着刀。
管彤彤出落得水灵,这事他早有耳闻。
去年腊月赶集时远远瞧见过一次,红棉袄绿围巾,两条油亮的大辫子垂到腰际,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引得半条街的小伙子回头...
她不能答应。曹云飞摇头,刀鞘在石板上划出凌乱的线条,小时候我还抢过她沙果呢,记仇得很。
那可说不准。靳从起神秘地眨眨眼,上个月我去她家送黏豆包,她还问你咋样了呢。他学着管彤彤的腔调,曹云飞那小子还整天招猫逗狗不?
日头爬到老榆树梢时,两人已经蹲在管家屯外的草垛后头。
靳从起用弹弓打下一串沙果,熟透的果实砸在冻土上响。
曹云飞在衣襟上蹭了蹭就啃,酸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看见没?靳从起指着屯东头那栋贴着崭新窗花的砖房,彤姐家新盖的,她爹今年在林场多分了十五方木头。院墙外整齐码着劈好的桦木绊子,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和黄蘑菇。
曹云飞眯眼望去,果然看见个穿红棉袄的身影在院里忙活。
管彤彤正踮脚往绳子上晾蘑菇,阳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轮廓,辫梢上的红头绳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他突然怂了,转身就要走:要不...算了吧?
怂包!靳从起一把拽住他棉袄后襟,还想不想买枪了?
力道太大,扯开一道口子,棉絮像柳絮似的飘出来。
正拉扯着,院门一声开了。
管彤彤挎着柳条筐走出来,筐里堆满金黄的玉米棒子。
靳从起一个箭步冲出去,曹云飞想拦没拦住,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彤姐!靳从起嗓门大得惊飞树上的麻雀,你看谁来了!
管彤彤一扭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曹云飞的脚像生了根,傻站在三步开外,手里的半拉沙果掉在地上,滚到她脚边。
管彤彤家的堂屋比曹云飞想象中敞亮。
北墙贴着年年有余的年画,画上的胖娃娃抱着鲤鱼冲他笑。
炕席是新换的芦苇编,散发着淡淡的草香。
最扎眼的是窗台上的玻璃瓶,里头插着几枝野菊花,黄灿灿的像小太阳。
脱鞋!管彤彤拍掉曹云飞脚上的泥雪,我娘刚擦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