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百般看不上她这副模样,却也不得不承认,方才她眼底的欢快与鲜活,是从前模仿自己时从未有过的。
同是游戏,同是表演,偏生厚此薄彼到这般地步,怎能不让人介怀?
恍惚间,太后娘娘竟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影子——
凡事要么不做,一旦沾手,便要争到极致、做到最好,即便只是孩童间的戏耍,也不肯半分退让。
天上那些不知世事的孩子,只当她是输了,才选了姥姥的角色,哪里懂这丫头的心思?
她要的从不是输赢,而是姥姥那个身份里藏着的尊贵,以及一呼百应的掌控感。
至于品德?
太后娘娘嗤笑一声,在这深宫里,那东西本就是最没用的摆设。
最无能的手段。
沈若曦没有。
当年无论因何缘由踏入大燕宫廷,她步步为营,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攀附皇家,站稳脚跟。
萧琳儿也没有,这丫头在宫里摸爬滚打,巧言令色、偷奸耍滑的手段,我见得多了。
而我自己,更没有——
宫里的风刀霜剑早已教会我。
心慈手软、讲什么品德的人,大多早已化作了宫墙下的一抔黄土。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可恨。
沈若曦可恨,萧琳儿更可恨!
她们不仅挡了旁人的前路,如今更是连累得我落得这般境地。
案上那盏雨前龙井还腾着细弱的热气,碧色茶汤澄亮诱人,可太后连抬手去碰的兴致都没有。
只要指尖刚触到茶盏,她脑子里便会荒唐地浮现出画面——
那些宫女嬷嬷们,定是垂着眼角偷瞄,暗自比对她端茶的姿态,是不是和天上那个萧琳儿演的一模一样。
便是有半分差异,她们也会在心里嘀咕,是太后被那丫头闹得没了底气,故意改了规矩。
这般被人暗地里品头论足,真真是可恨!
何止是茶,如今连饭食面条,太后都不敢碰了。
碗碟刚摆上桌,她便觉浑身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道目光穿透衣料落在身上。
评点着她的吃相、她的神情,把她当成和萧琳儿一样的戏码看。
从前宫里人学她的言行举止,太后只当是荣耀,是自身威仪深入人心的佐证。
可如今呢?
她竟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话,成了萧琳儿那出小儿戏码的陪衬,这等屈辱,是她这辈子从未受过的!
更让太后焦灼的是下身的不便,这秘密绝不能让人知晓。
皇帝、皇后带着皇子公主们要来探望,她总得撑着体面。
少吃少喝,才能少去几次净房,免得露了破绽,落得更难堪的境地。
可左等右等,殿外始终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喉咙里渐渐泛起干涩,唾沫黏在舌尖,咽下去都费劲。
太后忍不住猛咳了两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烦躁。
“怎么回事?”
她对着殿外沉声唤道,语气里的不悦毫不掩饰,
“明珠她们出去迎驾,都去了这许久,怎么还没动静?”
太后的咳嗽声刚落,立在侧旁的贴身嬷嬷心头一紧,下意识便抬步要去案上端那盏还温着的龙井——
茶水最是能润喉清口,这是她随侍太后多年的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