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字被风雨卷着,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铅。
雨还在下,明德门的风里,忽然多了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凉,浸得人骨头缝都发寒。
宣旨太监转过身,对着西夏使臣深深躬身,明黄卷轴的边角在雨里微微颤动:
“使臣大人,太后娘娘言,我大燕向来信守承诺。”
他垂着眼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若使臣仍有疑虑,可留下十数名亲卫在此监刑,待王伦伏法后再行追赶。”
“只求西夏国亦能铭记今日之约,护公主周全,保两国万年无虞。”
西夏使臣听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被雨水泡得湿重,撞在明德门的砖墙上,又弹回来,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缓缓收回弯刀,银亮的刃口上还挂着暗红的血珠,随手在王伦的衣襟上擦了擦,才用皂色靴底勾住王伦的下巴。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碾灭般的轻蔑,眼神像在看一只爬在泥里的蝼蚁。
“留下人监刑?”
他嗤笑一声,靴尖又往上挑了挑,
“等你们的公主进了我西夏境内,这娇贵的世子怕是早被你们藏进国公府里了吧?”
弯刀忽然在手里转了个圈,寒光晃得人眼晕:
“这旨意编得倒是好听,想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他的声音并不小,裹着雨气,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大燕这边的皇子大臣们本都暗暗点头。
方才听了旨意,只觉太后娘娘这安排实在周全——
先稳住西夏人,又顾全了自家体面,等公主走远了再行刑,既全了承诺,又免了当场杀人的难堪。
谁料西夏使臣竟如此不给脸面。
方才还在心里赞太后高瞻远瞩的众人,此刻都噤了声。
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说什么呢?
太后的安排已经仁至义尽了。
只有地上的王伦,怕是真要成了牺牲品。
有人偷偷瞥向阶下。
王伦被靴底勾着下巴,脖颈被迫仰起。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明明是狼狈至极的模样,嘴角却似乎微微扬着,像是在笑。
疯了!
定是被这羞辱和气恼逼疯了!连表情都管不住了。
众人心里掠过一丝惋惜,旋即又被冷漠压下。
死的又不是自己,横竖不过是个惹祸的世子,能换得两国安宁,也算死得其所。
可西夏使臣不松口,这麻烦就大了。
难道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王伦的头砍下来?
血腥味若是染了今日的和亲路,往后史书上怕是要记上一笔——
大燕为求苟安,竟在公主出嫁当日,于城门腰斩忠良之后。
雨丝更密了,打在官帽上噼啪作响,倒像是谁在心里敲着算盘,一声比一声急。
没人注意到,那辆停在廊下的凤辇,自始至终都静悄悄的。
明黄色的车帘低垂,绣着的鸾鸟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雀儿。
柔嘉公主还在里面。
本该是今日主角的女子,被悄无声息地遗忘了。
没人想过她愿不愿意走,没人问过她听到这懿旨时,指尖是否攥紧了裙角。
真好呀!真不把人当人呢?
柔嘉公主在心里冷冷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