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太监怀里捧着明黄卷轴,跑得乌纱帽都歪在一边,身后两个小太监捧着令牌。
裤脚早已湿透,泥水溅得满身都是,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西夏使臣的动作猛地顿住。弯刀依旧贴着王伦的脖颈,冰凉的刃口压着突突跳动的脉搏。
可那双三角眼却抬了起来,看向廊下踉跄的太监,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太后懿旨?
大燕的皇帝,终究是不敢露面么?
这大燕,怕不是真的无人了,竟要让一个妇道人家出面收拾这烂摊子……
西夏使臣心中暗自鄙夷,眼中满是轻蔑之色。
太子萧祁佑握着剑柄的手稍稍松开,指节上的青白却未褪尽,依旧像两簇烧得正旺的炭火。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西夏使臣,那双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将眼前的雨幕都烧穿。
可心底却猛地一沉——虽然知道自己那个父皇有问题了,但这旨意换了人,味道便全然不同了。
二皇子萧祁睿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松了松。
羊脂玉佩上的湿痕印在掌心,倒像是松了口气的汗。
总算来了。
可这点松动转瞬就被疑虑取代,他斜睨着泥地里的王伦——若不是这蠢货擂鼓挑衅,何至于惊动太后?
寻常旨意压不住的场面,才要劳动太后的懿旨,这往后传出去,大燕的颜面往哪里搁?
几位年幼的皇子本就缩在侍从身后,此刻更是吓得把脸埋进臂弯,只敢从锦缎袖子的缝隙里偷瞄。
见宣旨太监展开卷轴的手在微微发颤,那明黄的绸缎在风雨里飘得厉害,倒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们赶紧又把眼睛闭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薛大人领着百官齐刷刷躬身。
乌纱帽的檐角垂得极低,雨水顺着帽翅往下淌,灌进衣领里,冰凉的水顺着脊背滑,激得人打寒颤,却没有一个人敢动分毫。
几位老臣暗暗攥紧了手里的朝珠,木珠子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嘴里默念着“息事宁人”。
只求这道懿旨能压住西夏人的火气,别真把天捅破了。
禁军们的悲愤里忽然掺了些紧绷的期待,枪杆被握得更紧,铁制的枪头在雨幕里泛着冷光。
他们望着阶下那抹挣扎的身影,盼着这道懿旨能给王伦留条生路。
更盼着大燕的尊严,不至于真的被人踩在泥里——哪怕,只是暂时的。
宣旨太监定了定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展开卷轴的手还在发颤,声音有些发飘,却努力扯着嗓子维持着肃穆: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
“兴国公世子王伦,于和亲大典之上擂鼓喧哗,惊扰公主仪仗,更冒犯西夏使臣。”
“罪无可赦,论律当斩。”
话音刚落,王伦猛地抬起头。
他脸上沾着泥水,发丝凌乱贴在额角,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脖颈间的刀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划开一道新的细痕,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然,”
宣旨太监顿了顿,刻意拔高了声音,像是要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
“柔嘉公主远嫁和亲,肩负两国和平之重,今日不宜见血光污了行程。”
“着,待公主仪仗出京城地界三十里,即刻将王伦就地正法,以儆效尤,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