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初的眼神变得极其凝重。“千丝缠绕…此乃传自南疆苗巫的奇毒,诡秘莫测。其特性便是如蛛网般附着侵蚀经脉,缠绵难解,尤其对血脉相连的胎儿印记更深。”他缓缓收回手,眉头微蹙,却又带着医者见猎心起的执着光亮,“能因烛九阴而短暂复明,足见此药确有奇效,暂缓了毒素对眼络的深层侵蚀。但治标之药,终难除根。如今尚有两年之期,愚兄虽不敢轻言十成把握,但定会竭尽毕生所学,遍寻天下奇方典籍,为弟妹找寻一劳永逸、彻底拔除这胎毒之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般不可动摇的决心。目光坦荡而坚定地看向莫锦瑟和宋麟。这不仅是对亲人、对弟妹的责任,也是对他自己心中那份曾经萌芽、又必须彻底转化为亲情守护的未言之情的最终交代。他定要做些什么,为她。
“大哥……”宋麟眼中盛满了感激,激动地握住了莫锦瑟的手。莫锦瑟亦望向宋文初,面纱下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信任与感激之情,澄澈得让宋文初心头微颤,同时也感到一种纯粹的使命感。
诊完眼睛,宋麟又急切地问:“大哥,那锦瑟的嗓子……?”
宋文初再次凝神,仔细检查了莫锦瑟的喉咙、舌苔、闻其气息。随后,他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和一丝无奈:“喉舌完好无损,气息平稳,脏腑亦无淤塞瘀滞。以医理推断,此症非是器质之伤,而是……心魂受创所致。”他看向莫锦瑟,目光带着洞悉的温和,“昔日剧变,心防崩塌,恐难承受,故而心神将声音锁闭,隔绝于外。此非药石之功可速解。”
他看着莫锦瑟因期待而微微亮起又转瞬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怜惜更甚,声音放缓,带着抚慰:“弟妹不必过于焦虑。此症虽难以药物立竿见影,但也非绝症。时机缘法,或是灵犀一点触动心弦,或待心结彻底冰释,封印自解,言语复生并非无望。况且,”他目光落向莫锦瑟隆起的腹部,语气更为温和,“眼下胎儿平安,正是养胎生产的关键时刻。心神宜静,不宜妄动。待平安产下麟儿,身心俱泰之时,再行调治不迟。或许那时机缘一到,声音便不期而至了。”
莫锦瑟眼中仍有失落,却也明白了宋文初的意思。她轻轻颔首,表示理解。不能说话的日子确实煎熬,但想到腹中的孩子,她也愿意再等等,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和新生命。
宋麟见妻子失落,心中酸涩,不顾宋文初还在旁,已蹲下身半跪在软榻边,一把握住莫锦瑟微凉的双手,仰头望着她,眼神温柔而坚毅:“无妨!锦瑟,大哥说的是!咱们不着急。无论多久,我都陪着你等。哪怕你一生都是这般……我也欢喜。”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直抵心窝,“不能言语如何?我的锦瑟在我心中,千言万语,都已在我脑中。你在我身边,就是最要紧的事。况且……”他扬起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温柔,“你只消一个眼神,旁人不懂,我宋麟却是明白得很!放心,天塌下来,自有我挡着,没人敢笑话你半分!”
这份毫不掩饰的、近乎霸道的偏爱与深情,如同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莫锦瑟心中的涩意。他看懂了她的所有,也包容了她所有的“缺陷”。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回握住他的,传递着无声的依赖和安心。面纱下,唇角终于微微弯起,轻轻点了点头。
宋文初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二弟眼中那几乎能融化冰山的深情,看着弟妹那双重新被安抚下来、盛满信任的眸子,心中最后一丝微涩也悄然散去,化作纯粹的感动和欣悦。二弟待她,果真如珠如宝。有此真心,已是无价良方。
“你我兄弟,一家人何须言谢。”宋文初笑着摇头,将药箱盖好,起身准备告辞,“弟妹需要静养,我改日再来看看。”
宋麟忙起身相送,两人并肩行至书房。烛光摇曳,气氛已不复早间的惊心动魄,沉淀下几分安宁。
宋文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问道:“洛阳事了,二弟下一步是准备回京复命了吧?”
宋麟颔首:“是。大局已定,余下细枝末节丁崇足以处置。我需带锦瑟回长安,让太医院好生调理。”他看向宋文初,眼中带着诚挚的期盼,“大哥,此次你也一同回去吧。离京多年,父王母妃……无一日不牵挂你。让他们看看你如今风采,亦能慰藉高堂之心。”
宋文初沉默片刻。济世堂被查封,他最初确实只想背起药箱,从此天南海北悬壶济世,漂泊无定。然而此刻被宋麟提起,思及京中年迈的父母,尤其想到父亲平南王日渐斑白的鬓角和母亲王妃眼中难解的忧虑,那份埋藏已久的愧疚与思念瞬间涌上心头。洛阳之缘,似乎也是老天给的一个归家的契机。“好。”他目光变得温和而坚定,“是该回去了。陪陪父王母妃,敬敬孝心。”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内室方向,“况且,弟妹的眼睛,此事干系重大。待回京后,我当寻访太医院故交,查阅皇家秘藏医典,集思广益,定要替弟妹除去这块心病!”
宋麟眼中一亮:“大哥有心了!巧得很,锦瑟的二哥,莫瑾瑜,你可知晓?”
宋文初眸光微动:“莫瑾瑜?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大人?可是那位年不过二十三,却已通晓歧黄圣手,尤擅针石及毒理,令太医院诸多老供奉都赞不绝口的神医莫瑾瑜?”
“正是!”宋麟笑道,语气带着一丝骄傲,“瑾瑜兄少年英才,对锦瑟这双眼睛亦是钻研多年,深谙其中症结。他与大哥你乃当世医道两大俊杰,若能联手,交流心得,定能碰撞出不同的智慧火花!锦瑟的复明之路,必能更进一步!”
宋文初面上浮现出由衷的期待之色:“莫院判之名,仰慕已久。若能与其切磋,共同为弟妹寻得复明良方,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届时二弟可要为我引荐!”
“自当如此!”宋麟欣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