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滴着水,每滴都坠成小小的水晶,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小孙女踩着板凳,把张印着雪人图案的糖纸贴在玻璃窗的冰棱下,水珠顺着糖纸边缘往下淌,在玻璃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像给雪人画了条透明的围巾。
“这样雪人就不会化啦!”她拍着小手笑,辫子上的绒球跟着颠,与糖纸上的雪人眉眼相映,活脱脱两个盼着雪的小家伙。
陆延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块暖手宝,宝面上绣着的喜鹊正落在枝桠上,针脚里还卡着点去年的糖渣。“你太奶奶当年也爱往窗上贴糖纸,”他望着玻璃上的雪人,眼神飘得有些远,“说冬天的太阳太淡,糖纸能把光染浓些,照在炕上暖乎乎的。”
苏星晨从厨房端来刚蒸好的山药,瓷盘里摆着切成段的山药,上面淋着层蜂蜜,甜香混着蒸汽漫出来,缠上窗上的糖纸,像给雪人裹了层看不见的蜜。“储藏室里有太奶奶的旧暖手袋,”她把盘子放在石桌上,“布面都磨出毛了,里面却缝着张糖纸,说是‘揣着甜,冻不着’。”
小孙女啃着山药跑过来,蜂蜜沾在嘴角,像只偷尝了蜜的小松鼠。“我要看看太奶奶的暖手袋!”她拉着陆延的袖子往储藏室拽,路过糖纸风铃时,不小心碰掉了片玻璃糖纸,糖纸落在雪地上,折射出的光把雪都染成了彩虹色。
储藏室的木架最高层,果然躺着个蓝布暖手袋,边角磨得发白,系带处还留着太奶奶补过的补丁。陆延搬来板凳够下来,解开系带时,里面露出张叠得整齐的糖纸——是张印着“工农兵”图案的水果糖纸,纸边都脆成了粉末,却依旧能看出被体温焐过的温润。
“太奶奶总说,这糖纸是你太爷爷送的第一份礼。”苏星晨轻轻展开糖纸,指尖触到上面浅浅的折痕,“当年他在工地干活,省了半个月的口粮票换了颗糖,糖给她吃了,糖纸就被她缝进了暖手袋。”
小孙女把自己的雪人糖纸撕了个小口,小心翼翼地塞进暖手袋里:“让我的糖纸陪太奶奶的糖纸说话。”她拉着袋口晃了晃,里面传来糖纸摩擦的沙沙声,像两个跨越时空的影子在低声絮语。
午后的太阳爬到头顶,窗上的冰棱化得只剩细细的根,雪人糖纸被晒得发烫,图案里的雪人仿佛在冒汗。陆延把暖手袋放在阳光下晒,蓝布被晒出淡淡的白痕,里面的两张糖纸却越发光亮,像吸足了阳光的甜。
小孙女趴在石桌上,用彩笔在糖纸册上画暖手袋,旁边写着“太奶奶的糖纸会发热”。苏星晨看着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想起太奶奶总在冬夜坐在炕头,一边纳鞋底,一边把暖手袋往她怀里塞,说“糖纸记着太阳的暖,揣着就不冷了”。那时不懂,此刻握着被阳光晒暖的暖手袋,才明白那暖里藏着的,是把苦日子捂热的韧。
陆延把晒暖的暖手袋递给小孙女,她立刻揣进怀里,小脸贴在布面上,眼睛眯成了月牙:“真的暖暖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塞进暖手袋的夹层,“给太奶奶也留颗甜。”
夕阳西斜时,檐角的冰棱彻底消失了,窗上的雪人糖纸被晒得卷了边,却依旧牢牢粘在玻璃上,像个不肯走的冬天。陆延把暖手袋放回储藏室,特意摆在太爷爷的铁皮糖纸罐旁边,说“让他们仨做伴”。
苏星晨看着小孙女抱着糖纸册在院里转圈,暖手袋在她怀里轻轻晃,里面的糖纸沙沙响,像在跟着她的笑声打节拍。她忽然觉得,冬天的太阳或许真的会被糖纸留住——太奶奶的糖纸藏着当年的暖,小孙女的糖纸裹着此刻的甜,而那些落在糖纸上的阳光,就像条看不见的线,把所有的暖都串了起来,在岁月里慢慢酿,酿出比蜂蜜更稠的甜。
晚风吹过院子,带来远处的炊烟味,窗上的雪人糖纸在暮色里轻轻颤,像在为这满室的暖,悄悄道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