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拉着我往回走,晨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田埂上。我手里的韭菜沾着土,闻着,是踏实的味道。
王伯的话像颗石子,在人群里荡开圈,大家扛着锄头、拎着筐,三三两两地往自家地里走。爹拉着我拐进田埂时,正撞见张峰的车往村口开,车窗摇着,他隔着玻璃朝我们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他这是要走了?”我问。
爹“嗯”了一声,脚边的泥块被他踩得咯吱响,“项目黄了,不走等着挨骂?”他顿了顿,又说,“但这地,得自己守着。”
田埂上的泥还软着,前几天的雨没干透,印着不少脚印。有王伯的布鞋印,宽大,带着草屑;有刘婶的胶鞋印,边缘沾着些碎麦秸;还有几个小小的,是村里娃跑着玩踩的,歪歪扭扭串成一串。
“你看这脚印。”爹指着泥里的印子,“谁的地,谁的脚印就深。”他弯腰捡起根树枝,在自己刚踩的脚印旁画了个圈,“咱的地,就得踩出咱的印。”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脚往泥里按了按,果然陷得比刚才深了些。鞋面上沾了层湿泥,凉丝丝的,倒比穿皮鞋舒服。
“张峰他们的鞋,在这田埂上站不稳。”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城里的皮鞋,底儿滑,走不了咱这路。”
正说着,王伯从前面的岔路口探出头:“小囡爹,你家的麦子该追肥了,我多拌了点草木灰,要不要?”
“要!谢了王伯!”爹扬声应着,拉着我快步走过去。
王伯的筐里装着黑褐色的草木灰,混着点碎秸秆,闻着有股烟火气。“去年烧的玉米秆,攒了一冬,肥得很。”他抓了把递给我,“闻闻,这才是正经的肥味,比化肥实在。”
我捏了点在手里,暖烘烘的,像是还带着灶膛的温度。爹接过筐,往我们家麦地的方向走,王伯跟在旁边,念叨着追肥的讲究:“别撒太密,离根须远点,烧着苗就麻烦了……”
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随着田埂上的风飘着。我跟在后面,看着爹和王伯的脚印并排陷在泥里,一个深,一个浅,却都稳稳当当的,像扎在地里的根。
远处的车影已经没了村口,田埂上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风吹过麦叶的沙沙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印,在爹的大脚印旁边,小小的,却也扎在泥里,心里忽然踏实得很。
这田埂上的脚印,就是日子的印子。谁用心踩了,谁的印子就深,谁的日子,就能在这地里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