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王庙村的窑火却未眠。
第八条生产线的监控屏上,温度曲线平稳地爬升至1280℃,预示着“听风Ⅲ”系列最后一窑即将出窑。
冯世杰靠在控制台边,手里攥着半杯凉透的茶水,目光落在墙上的那行字:“让泥土学会倾听。”他刚想抬手揉一揉酸胀的眼角,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韩楚风。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起来。
“老冯,”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我知道你们现在正忙‘回声计划’,但有个事,我得跟你谈。”
冯世杰站直了身子,“韩董,您说。”
“正大地产八个新盘同时开盘,市场反应远超预期,房子供不应求。但现在卡在装修收尾——瓷砖供应跟不上。我需要你这边八条生产线,全部转产建筑瓷砖,三个月,至少三百万平米。”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冯世杰没说话,只是缓缓走到窗前。窗外,月光洒在冷却中的窑顶,像一层银灰的霜。他知道正天集团有多大体量,也知道韩楚风从不轻易开口求人。可这请求,来得太重了。何况,正大房地产也是正天的下属单位,丁元英一手创办的企业。
“韩董,咱们王庙基地现在做的不是普通陶瓷,是音瓷。每一条线都是定制化工艺,模具、温控、原料配比,全为声学结构服务。转产瓷砖……等于推倒重来。”
“我知道难。”韩楚风语气低了几分,“但我给你政策支持:原料优先供给,电价按工业扶贫项目走最低档,人工补贴翻倍。你要什么条件,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都答应。”
冯世杰苦笑了一下,“韩董,问题不在钱,也不在资源。而在‘心’。”
他顿了顿,声音低而清晰:“我们这些人,花了三年时间,把一块泥从腌菜缸变成会唱歌的瓷。现在村里二十多个年轻人考了材料声学证,两个博士后常驻实验室。
我们不是工厂,是声音的匠人。一旦全线转产瓷砖……这些人心就散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终于,韩楚风叹了口气:“我懂你的坚持。可你也知道,正大这波交付,关系到四千多户家庭能不能按时住进新房。其中不少是安置户、首套房的年轻人。他们等不起。”
冯世杰闭上眼。
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个抱着音瓷音箱来试听的年轻母亲。她丈夫因公事故失聪,孩子从未听过父亲的声音。
他们用电脑还原了男人最后一次通话的片段,烧制成一枚拇指大的音瓷纽扣。
当那句沙哑的“宝宝乖”从瓷体中流淌而出时,女人跪在地上哭了整整十分钟。
他也记得丁元英说过的话:“技术可以量产,但敬畏不能打折。”
“韩董,”他重新开口,“我可以协调两条线,专供防滑釉面砖,规格按你们图纸做,质量对标出口标准。但其余六条线,必须继续保‘回声计划’和音瓷研发。这是底线。”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韩楚风轻笑了一声,竟有几分释然:“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罢,两条线,够应急了。剩下的,我去想办法调佛城的瓷砖,那里是天下闻名的陶瓷城。”
“谢谢您理解。”冯世杰松了口气。
“不是我理解你,”韩楚风淡淡道,“是丁元英当年救过我一命。他说过,王庙村做的不是产品,是愿力。我不该动这个念。”
挂了电话,冯世杰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走回车间。
凌晨两点,丁元英打来电话。
“听说韩楚风找你了?”
“嗯,要八条线全转瓷砖。”
“你怎么回的?”
“给了两条线,其余没松口。”
丁元英靠在书房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眉目平静。“你做得对。正天再大,也不能拿王庙村的魂去填市场的坑。我们可以帮人,但不能把自己变成工具。”
“可那也是你的企业,还有那些等着交房的人……”
“他们的苦是真的,”丁元英点头,“但我们的路也是真的。两真相遇,不必非此即彼。你让出两条线,已是仁至义尽。”
他顿了顿,忽然问:“还记得咱们最初为什么选王庙村吗?”
冯世杰望着窑口微光,低声说:“因为这里的人,还信‘慢’这件事。”
“对。”丁元英笑了,“在这个争快的时代,还有人愿意守一夜窑,听一声响,这就值得护住。”
次日清晨,阳光穿过薄雾,洒在新建的“声音雕刻工坊”屋顶。冯婷拿着新的质检报告走进办公室,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