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出问题,”他顿了顿,“我是怕对不起那些等着听它唱歌的人。”
挂了电话,他走进实验室,戴上手套,亲自调配泥浆。水与土的比例、陈腐时间、搅拌速度……每一个细节都被赋予意义。他知道,这些瓷器最终不会只是播放音乐的工具,它们会承载某个母亲哄睡孩子的哼唱,会传递远方亲人的一句晚安,会在深夜陪伴一个孤独者的呼吸。
中午时分,一辆越野车驶入厂区。丁元英下车,身后跟着芮小丹。
“听说你卡住了?”他笑着问。
冯世杰递上一根烟:“你知道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丁元英走入车间,目光扫过正在烘干的瓷胚。他忽然弯腰,拾起一片废弃的小弧形残片,轻轻吹去浮尘,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里。
“这也能用?”冯世杰不解。
“也许将来能做成耳饰,”丁元英微笑,“给听不见世界的人,戴一朵会唱歌的瓷花。”
午后,全厂召开临时会议。丁元英站在车间中央,面前是几百多名工人,有老匠人,也有年轻人。
“我们做的不是音响。”他说,“我们在造‘声音的容器’。有人用金属,有人用塑料,而我们选择泥土,最古老、最诚实的材质。它不会说谎,也不会夸大。你要它温柔,就得用心揉捏;你要它深远,就得耐得住火炼。”
他停顿了一下:“最近,回声计划收到一位上海老人的请求,想复现五十六年前爱人拉二胡的情景。我们会用音瓷制成一款限量音箱,内置她丈夫当年演奏的声纹重建版《良宵》。每一只,都将由你们亲手打磨。”
工人们安静听着,有人低头擦拭工具,有人悄悄抹了眼角。
“这不是生意。”丁元英最后说,“这是替时间还愿。”
散会后,冯世杰带他们参观新建的“声音雕刻工坊”。这里不再使用模具压制,而是采用激光辅助手工塑形,每位工匠可根据特定音频的波形图,微调瓷壁曲率,使每件作品都成为独一无二的“声学雕塑”。
“你看这个。”他指着一件半成品,外形似蜷缩的胎儿,“根据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女儿提供的录音——她妈妈以前常念童谣。我们把那段声音转化成三维拓扑结构,烧制成型。她说,父亲抱着它时,第一次主动哼起了歌。”
芮小丹轻轻抚过那光滑的表面,仿佛触到了记忆的轮廓。
傍晚,夕阳洒在窑顶,整座厂房笼罩在暖金色之中。小峰趴在操作台边,看着师傅们用毛笔在素胎上绘制声波纹饰。他忽然举起手中的木工锤,在一块待烧的泥板上轻轻敲出几个节奏。
“爸爸!我在写歌!”
丁元英蹲下来看那凌乱却富有韵律的凹痕,笑了:“嗯,这是属于你的《小峰序曲》。”
他掏出手机,录下这段敲击声,上传至归音系统,并标记为“原创·童年建筑音轨”。
当晚,最后一窑“听风Ⅲ”开启。火焰退去,蒸汽升腾,一件件瓷器静静伫立,宛如沉睡的星辰。
冯世杰取出第一只,接入测试设备。播放的,正是修复版的那首童谣——来自三十年前雪夜中那位汉族女子的哼唱。
声音响起的刹那,整个车间仿佛静止了。
瓷体微微震颤,音色圆润通透,带着泥土深处的共鸣,将那支跨越生死的摇篮曲,完整地捧了出来。
像一次归来,像一场重逢。
窗外,春风吹过麦田,拂动老槐树的新叶。而在遥远的上海弄堂,陈素芬老人正轻轻抚摸着即将寄来的声纹艺术框,等待那个冬夜的月光,再次照亮她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