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元英掐灭烟头,手指残留着一丝温热的灰烬。他没有立刻放下手机,而是轻轻滑动屏幕,重播了那段视频的最后几秒——小峰伸手触碰声波光流的画面,像一颗种子落进干涸的土地,在他心里悄然生根。
风从草原尽头吹来,带着牧草与泥土的气息,掠过耳际时,竟与视频里那条“发光的河流”产生了奇妙的共振。他忽然觉得,这世界的声音,原来从未真正断绝,只是我们渐渐忘了如何去听。
他站起身,将手机放回口袋,好久没有用金手指了。
画面飘移……
他牦归心似走向不远处的一顶蒙古包。那是当地一位老牧民额吉腾出的临时居所,也是他此次北上戈壁的目的地之一。
归音团队已在附近架设了便携式录音舱,准备采集一批极富地域特色的自然人声样本:年迈说书人的长调、孩童无意识的梦呓、羊群归圈时铃铛与蹄声交织的节奏……
这些声音不会用于商业,也不会被剪辑成流行音乐,它们将作为“回声计划”全球数据库的一部分,永久封存于冰岛地下数据中心的量子存储阵列中。
“你回来了。”芮小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牵着小峰走来,孩子手里还攥着一把木工锤,脸上沾了些木屑,眼睛却亮得惊人。“爸爸!”他挣脱母亲的手,扑向丁元英,“你刚才那个声音,是不是还会变颜色?”
丁元英蹲下身,替他拂去脸上的碎屑,微笑道:“会啊。下次我教你画声音的颜色。”
芮小丹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他们。阳光斜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没说话,但眼神里有种久别重逢的安心。
冲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丁元英的沉默与远行,也明白他的世界不在会议室或实验室,而在那些被常人忽略的细微声响之中。
“今晚有场呼麦演出。”她说,“是应诺亥老人亲自唱的,他说想把最后一首献给‘听得见灵魂的人’。”
丁元英点点头:“我去。”
夜幕降临得很快。戈壁的天空澄澈如洗,银河横贯天际,仿佛宇宙本身也在低语。篝火燃起,一群牧民围坐一圈,中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披深蓝长袍,胸前挂着一枚铜制图腾铃。
′他闭目凝神,喉间缓缓涌出一种奇异的声音——低沉如大地震颤,又似群山回响,层层叠叠,竟似多人合唱。
这是呼麦,一人之声,千军万马。
丁元英戴上骨传导耳机,连接归音Ⅲ的实时分析系统。屏幕上,声波化作一片起伏的暗红山脉,每一道褶皱都标注着频率、情感强度与记忆关联度。系统自动识别出其中隐藏的古老词汇:“归来”“守望”“血脉”。
突然,数据流中出现一段异常波动。
他眉头微蹙,调出波形细节——在这段呼麦深处,竟嵌套着一段极其微弱的童声哼唱,几乎被基频淹没,若非系统具备超分辨率解析能力,根本无法察觉。
“小峰。”他轻声唤道。
孩子靠过来:“嗯?”
“你听过这首歌吗?”他播放提取后的音频片段。
那是一首极简单的旋律,五声音阶,节奏缓慢,像是摇篮曲,又像某种祭祷。
小峰歪着头听了片刻,忽然睁大眼睛:“这是……奶奶以前哄我睡觉唱的!可是奶奶不会呼麦啊。”
丁元英心头一震。
他转向应诺亥老人,用蒙语低声询问:“您是否曾听过一个女人唱这首曲子?”
老人睁开眼,目光深邃如古井。“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缓缓道,“我在边境放牧时,遇见过一位汉族女子,抱着婴儿,在风雪中走了三天三夜。
她快不行了,却一直哼着这支歌。我把她带回帐篷,但她没能撑到天亮。临终前,她求我记住这支曲子,说总有一天,她的孩子会来找它。”
篝火噼啪作响,四周一片寂静。
丁元英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仿佛有什么尘封多年的门被猛然推开。
他想起安娜临终前说的话:“我们的研究,不只是为了听见死亡,更是为了让爱穿越时间。”
而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声音,注定要跨越半生才被听见;有些人,要用一生去回应一句未完成的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