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元英挂断电话后,站在波茨坦广场的樱花树下许久未动。
风过处,花瓣如雪般飘落,沾在他的肩头、发梢,又轻轻滑落。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耳边仿佛仍回荡着小峰那清亮的声音:“爸爸!我学会唱《茉莉花》啦!”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二十年来所有的计算、建模、算法推演,都不及这一声呼唤来得真实。
他缓缓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走向实验室。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上投下影子,像一段段未完成的声波图谱,正等待被解读。
回到工作室,郑建时还在等他。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吉他琴弦,眼神有些游离。
“谢谢你送来安娜的录音。”丁元英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柔软。
郑健时抬起头,目光微颤:“她走之前,一直在听你早年做的那些声音实验录音。她说……那是她听过最安静也最深情的东西。”
丁元英点点头,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泛黄的手稿——那是他和安娜在洪堡大学共同撰写的初版音频情感分析论文,扉页上还留着她娟秀的批注:“声音是灵魂的指纹”。
“这是你们一起写的?”郑健时站起身,走近几步。
“是的。”丁元英翻开一页,“我们曾想证明,人的情绪不仅能从语调中识别,还能通过频率共振传递给另一个陌生人。那时候很多人笑我们太理想主义。”
“可现在,归音做到了。”郑健时低声说,“我妈常说,你是少数几个相信‘听’比‘说’更重要的科学家。”
丁元英笑了笑,没说话。他望向窗外,柏林的春天正悄然铺展,城市像一首缓慢苏醒的交响曲。
他同时想,这个德国福建同乡会会长也被拉下了水,望着他,突然萌生歉意。
片刻沉默后,郑健时忽然开口:“我能加入‘回声计划’吗?不是作为技术人员,而是……用音乐的方式参与。我想替妈妈写一首歌,一首能让所有临终者家属都听得懂的安魂曲。”
丁元英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这个年长于自己的人。他的眼睛里有不安,也有坚定,像自己的兄长。
“音乐不需要申请资格。”他说,“只要你愿意真诚地倾听,你就已经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郑健时的眼眶微微泛红。他轻轻拨动琴弦,一段简单的旋律流淌而出,低缓而温柔,像是夜风拂过湖面。
丁元英闭上眼,任那音符在空气中震荡。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构想——为什么不把“回声计划”做成一场全球性的声音仪式?让每一个愿意留下遗言的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被记住:一句话、一段哼唱、一次呼吸、甚至只是握紧亲人的手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迅速写下新的分支:
“回声仪式”项目构想,
联合医院安宁疗护中心,设立“声音告别室”
提供便携设备,记录患者最后的言语或非语言表达
经授权后,将其转化为可视声纹艺术作品,赠予家属
每年举办一次“静默音乐会”,由艺术家根据真实录音创作演奏 。
这显然超出了格律诗音响的范畴。
他刚写完,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封来自中国王庙村小学的新邮件。
丁总好!
孩子们已经学会了用软件画出声音的形状。他们把您上次教的“情绪频谱”应用得很好。今天,我们做了一个特别的练习——录下彼此说“谢谢”的声音,并画成卡片送给想感谢的人。
小勇画了一颗太阳,他说爸爸打工回家那天说“辛苦了”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兰兰画的是雨后的彩虹,因为她奶奶每次听完她背诗都会笑着说“真棒”,那个声音让她心里亮起来。
还有个孩子问:能不能录下死去的爷爷种菜时铲土的声音?他说,那声音一响,家里就暖了。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想问问您。
——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