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凤姐见贾母和薛姨妈正为林黛玉伤心难过,便想逗她们开心,说道:“我有个笑话想说给老太太和姨妈听听。”
话还没说出口,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接着说:“老太太和姨妈先猜猜看,这笑话是关于谁的?其实就是咱们家那两位刚成亲的新姑爷和新媳妇啊!”
贾母一听,好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凤姐一边比划一边说:“一个就这么坐着,一个就这么站着;一个扭过头去,一个又转过来。一个又……”
话还没说完,贾母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你快好好说,别比划了,再这样下去,不是要逗他们小两口,倒是要把我们这几个老骨头给逗得受不了了!”
薛姨妈也笑着说道:“是啊,你直接说下去吧,别再比划了。”
凤姐这才开口说道:“刚才我去了宝兄弟屋里,听见里面好几个人都在笑。我寻思着这是谁在闹呢,就扒着窗户缝往里瞧。原来是宝妹妹坐在炕沿边上,宝兄弟站在地上。宝兄弟拉着宝妹妹的衣袖,一个劲儿地喊:‘宝姐姐,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了?你只要说上一句话,我这病肯定就全好了。’宝妹妹却把头扭到一边,一个劲儿地躲着他。宝兄弟见状,还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接着又去拉宝妹妹的衣服。宝妹妹急得使劲一扯,宝兄弟本来病刚好,脚底下没多少力气,这么一拉一扯,他索性整个人往前一扑,直接就扑到宝妹妹身上了。宝妹妹急得脸都红透了,说道:‘你如今比以前更没个分寸、不懂规矩了’!”
说到这儿,贾母和薛姨妈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凤姐又接着说:“宝兄弟立马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哎呀,亏得摔了这么一跤,费了好大劲儿,可算把你的话给摔出来了’。”
薛姨妈笑着打趣道:“你家宝姑娘就是心思与众不同。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既然都成了两口子了,说说笑笑又怕什么?她又不是没见过她琏二哥和你相处时的样子。”
凤姐儿也笑着说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为了给姑妈解解闷儿,姑妈倒拿我打起卦来了!”
贾母在一旁也笑着附和道:“要这个样子才好。夫妻之间固然要和和气气的,但也得有个分寸。我就喜欢宝丫头这份懂得尊重人的劲头。只是我担心宝玉还是那么懵懵懂懂的,不过听你这么说,他好像比之前懂事多了。你再说说,还有没有别的笑话?”
凤姐儿接着说道:“等明天宝玉圆了房,亲家太太抱上了外孙子,那时候的趣事可就更多了,笑话也少不了!”
贾母笑着骂道:“你这小猴精!我在这里正和姨太太念叨着你林妹妹,你来这儿逗个乐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开起这种玩笑来了!你可别让我们老想着你林妹妹,你也别太得意了,你林妹妹要是泉下有知,说不定恨你呢,将来你一个人去园子里可得小心点,小心她拉着你不放!”
凤姐儿笑着说道:“她才不会怨我,她临死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地恨着宝玉呢。”
贾母和薛姨妈听了,以为凤姐儿是在开玩笑,也没往心里去,就说道:“你别在这儿胡扯了。你快去让人挑个黄道吉日,给你宝兄弟圆了房儿吧。”
凤姐儿领命而去,挑了个好日子,重新摆了酒席,又请了戏班子唱戏,还邀请了亲朋好友来参加。这些就不必细说了。
话说宝玉病愈之后,身体倒是恢复了往日的健康,可宝钗偶尔兴致来了,翻开书卷与他一同阅读探讨时,却发现了异样。宝玉对于眼前日常常见的事物,倒还能记得起来;但要论起思维的敏捷、灵动,和从前相比可差远了,全然没了往昔的那股机灵劲儿,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宝钗心里清楚,这是宝玉失去了身上的“通灵宝玉”,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倒是袭人,常常忍不住念叨宝玉:“你怎么把从前那股子机灵全给丢了?那些旧毛病忘了倒还好,可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老样子,做起事来反倒比以前更糊涂了呢?”
宝玉听了袭人的话,也不生气,只是咧着嘴嘻嘻地笑。
有时候,宝玉顺着自己的性子胡闹起来,好在有宝钗在一旁劝说,他这才稍稍收敛一些,行事不再那么肆意妄为。这么一来,袭人也能少操不少心,只需一心一意地悉心照料宝玉的饮食起居。其他那些丫鬟们,向来就钦佩宝钗的端庄娴静、温和宽厚,打心底里信服她,所以整个院子里倒也安静祥和,没有什么纷争。
宝玉生性活泼好动,不喜欢安静地待着,时常想去园子里逛逛。贾母等人一方面担心他在外面会受寒中暑,另一方面又怕他看到园子里的景致会触景生情。虽说黛玉的灵柩已经寄放在城外的庵里了,可潇湘馆依旧是人亡屋在,难免会勾起宝玉往日的伤痛旧疾,所以就不让他去园子里。
况且亲戚家的姐妹们,像宝琴已经回到薛姨妈那边去了;史湘云因为史侯回京城,也被接回家里,而且已经定好了出嫁的日子,所以也不怎么常来了。只有在宝玉娶亲那天和吃喜酒那天,她来过两次,还都只是在贾母那边住下。史湘云想着宝玉已经成亲了,自己又马上要出嫁,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诙谐谈笑。就算有时过来,也只和宝钗说说话,见到宝玉,不过简单问个好罢了。
那邢岫烟因为迎春出嫁之后,她就跟着邢夫人过去了;李家的姐妹也另外住在外面,就算跟着李婶娘过来,也不过是到太太们和姐妹们那里请个安、问个好,然后就回到李纨那里,稍微住个一两天就走了。所以园子里现在就只剩下李纨、探春和惜春了。
贾母原本打算把李纨她们再挪近些,搬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住。只是自从元妃去世后,家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没有精力顾及这件事。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园子里住着还算舒适,等到了秋天再挪也不迟。这是后面的事儿,暂且就不提了。
话说贾政带着几个在京城聘请的幕僚,一路白天赶路、夜晚住宿,经过多日行程,终于抵达了自己上任的本省。到省之后,他先去拜见了上司,接着便到任所接受官印、正式上任。上任之后,他立刻着手清查所属各州县的粮米仓库情况。
贾政一直以来都在京城做官,只晓得在京官场里那些事务,不过是一套表面的流程罢了。即便之前有过外任的经历,那也是担任学差,和地方吏治并没有太大关联。所以,对于外省州县在征收粮米时,通过折价收取、对乡下百姓进行勒索等种种弊端,他虽然也曾听别人谈论过,但自己却从未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他心里只有一心做个好官的念头。
于是,贾政便和幕僚们商议,发布告示,严禁此类行为,并且明确告知,一旦查出有违规情况,必定会详细参奏、上报揭发。刚到任的时候,那些胥吏们确实心生畏惧,便想尽各种办法来钻营。可偏偏遇上贾政这般古板固执的人,他们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贾政的那些家人们,跟着这位老爷在京城的时候,一直没什么出息。好不容易盼到主人外放做了地方官,他们便在京城打着到了外地就能发财的旗号,向别人借钱,用来置办衣裳,装点门面,心里盘算着到了任上,钱财肯定是容易到手的了。
哪成想这位老爷突然犯起了呆劲儿,真要认真查办起来,对于州县官员送来的财物,一概都不接受。那些在门房、签押房等处当差的人,心里暗暗盘算着:“我们再这么熬半个月,衣服都得拿去当掉了。债主又天天催债,这可如何是好?眼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就是到不了我们手里。”
那些长随们也抱怨道:“你们这些人好歹还没花什么本钱。我们可冤死了,花了好多银子,才打通关系谋了个差事,来了一个多月了,连半个子儿都没见到!看来跟着这位主儿,是别想捞回本儿的了。明天咱们一起告假走吧。”
第二天,这些人果然都聚到了一起,纷纷来向贾政告假。贾政不明就里,便说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你们觉得这儿不好,那就都请自便吧。”
那些跟班的仆人一个个满腹牢骚地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一些家中的仆役,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说:“那些能走的都走了,我们这些走不了的,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其中,有个负责看门的仆人叫李十儿,他开口说道:“你们这群没本事的家伙,急什么急!以前有那些‘长’字号的大人物在,咱们犯不着去抛头露面。现在他们都饿跑了,就瞧瞧你十太爷的手段吧,主人肯定会听我的。不过,你们得齐心协力,一起想办法赚些钱,好回家享受。要是你们不跟我一条心,那我也就不管了,反正我能跟你们耗得起。”
大家都连忙说:“好十爷!我们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你要是都不管,那我们可就真的没救了。”
李十儿接着说:“那好,我出头办事,等赚到了钱,你们可别说我拿了大头,在内部闹起来,那样大家都没意思。”
众人赶紧保证:“你放心,绝对没那回事。就算赚得不多,也比我们自己掏腰包强。”
正聊着天,就见粮房的书办来找周二爷。李十儿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一条腿高高跷起,腰杆挺得笔直,扬着下巴问道:“找他做什么?”
书办赶忙垂着手,满脸堆笑地说:“咱们这位本官到任一个多月,那些州县的太爷们瞧见本官贴出的告示厉害得很,知道不好打交道,到这会儿了,都还没开仓放粮。要是错过了漕运的期限,你们这些太爷们是来做什么的?”
李十儿眼睛一瞪,说道:“你可别在这儿瞎扯!咱们老爷那可是有根基、有威望的,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必须得办到。这两天本来就要发公文催着兑粮,就因为我说再缓几天,这才停下来的。你到底找我们周二爷到底有啥事儿?”
书办连忙解释:“我就是来打听打听催文的事,没有别的。”
李十儿一听,更来气了,大声说道:“你净胡说八道!刚才我刚提了催文的事,你就在这儿顺着嘴瞎编排。可别鬼鬼祟祟地来提什么赈灾的事,要是让我知道了,我叫本官打你板子,然后把你辞退!”
书办说道:“我在这衙门里都三代人了,在外面也还算有点脸面,家里日子也还过得去。我就本本分分地伺候本官,等本官升了官,我也跟着沾光,不像那些家里穷得等米下锅的人。”
说着,回了一声:“二太爷,我走了。”
李十儿这才站起身来,脸上堆着笑说:“怎么这么不禁逗,几句话就急眼了。”
书办无奈地说:“不是我急眼,要是再接着说下去,恐怕会连累二太爷的清名呢。”
李十儿走上前,拉着书办的手,热情地说:“你贵姓啊?”
书办赶忙谦逊地说:“不敢当,我姓詹,单名一个会字,我从小也在京城里混了好些年。”
李十儿说道:“詹先生,我是早就听闻你的大名。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晚上到这里来,咱们好好唠唠。”
书办也笑着说:“谁不知道李十太爷是能干的人,这一吓唬,我都被吓毛了。”说完,大家都笑着各自离开了。
到了晚上,李十儿就和书办偷偷地嘀嘀咕咕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