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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1 / 2)

话说那两个尼姑带着芳官等人离开后,王夫人便前往贾母住处去请早安。见贾母心情不错,王夫人便趁机说道:“宝玉屋里有个叫晴雯的丫鬟,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这一年以来,总是病恹恹的;我常常觉得她比别的丫鬟更淘气,人也懒散。前些日子她又病倒了十几天,请大夫来看,说是得了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紧让她离开了。就算她病好了,也没必要再让她回来,赏她些钱让她回家自行婚配也就罢了。还有那几个学戏的女孩子,我也做主让她们离开了。一来她们都学过戏,说话没个分寸,只晓得胡言乱语,女孩子们听了怎么能行?二来她们既然唱了那么长时间的戏,就这么让她们自由离开,也是应该的。况且府里的丫鬟也太多了,若是觉得人手不够用,再挑选几个进来也是一样。”

贾母听后,点了点头说道:“这话倒是合情合理,我也正有这样的打算呢。只是晴雯那丫头,我看她挺好的,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这些丫鬟里,论模样出众、言谈爽利,还有针线活儿,很多人都比不上她,将来也就她还能好好侍候宝玉。没想到竟变成这样了。”

王夫人笑着说道:“老太太选中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只是可能她命里没有那个福分,所以才得了这样的病。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 况且有本事的人,难免会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老太太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三年前,我就开始留意这件事了。一开始,我也就看中了她,所以一直暗中观察。仔细瞧着,她各方面确实比别人强,但就是不够稳重。要说为人稳重、知书达理,那袭人当属第一。虽说人们常说‘贤妻美妾’,但妾室要是性情温和、举止稳重些,那自然更好。就说袭人,模样虽然比晴雯稍微差那么一点儿,但放在屋里,也算是上等的人选了。而且她行事得体大方,心地也实在,这几年里,从来不会跟着宝玉一起胡闹。凡是宝玉那些特别过分、胡闹的事儿,她总是拼命劝阻。所以,我观察了两年,确定她确实不错,就悄悄地把她丫鬟的月钱给停了,从我的月例银子中拨出二两银子给她。这么做就是想让她知道,要更加小心谨慎、学好向上。而且我没有明说的原因,一则是因为宝玉年纪还小,老爷要是知道了,恐怕会说这样会耽误他读书;二则要是宝玉再自以为是,觉得袭人是他跟前的人,导致袭人不敢劝他、说他,他反而会更加放纵自己、任性妄为。所以直到今天,我才来跟老太太说明这件事。”

贾母听后,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那这样反而更好了。袭人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多说话,我老是笑她是个没嘴的葫芦。既然你这么了解她,那她肯定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而且你不直接跟宝玉挑明这件事的做法,我觉得特别好。咱们大家心里明白就行,别把这事儿挂在嘴边上。我深知宝玉这孩子将来也是个不会听妻妾劝告的人。我也搞不明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调皮捣蛋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跟那些丫头们打得火热,这我就实在想不通了。我也因此挺担心的,总是偷偷地观察他。我想着,他要是老跟丫头们混在一起,肯定是长大了,懂男女之间那点事了,所以才会这么亲近她们。可后来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他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他本来应该是个丫头,结果投错了胎?”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时,王夫人又跟贾母说起今天贾政怎么夸奖宝玉,还带着他们出去游玩的事儿,贾母听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过了一会儿,只见迎春精心打扮后前来,向大家告辞后便离开了。这时,凤姐也前来向贾母请安问好,等伺候贾母用完早饭,又陪着贾母说笑了一阵子。

等贾母休息之后,王夫人把凤姐叫到自己跟前,问她丸药有没有配好。凤姐回答说:“还没配好呢,现在我还是在喝汤药。太太只管放心,我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王夫人见凤姐精神头十足,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便相信了她的话。

接着,王夫人告诉了凤姐把晴雯等人撵走的事,又说:“怎么宝姑娘自己回家去住了,你们都不知道?前几天我顺路把园子里都查看了一遍。谁知道兰小子新来的那个奶妈,打扮得十分妖艳轻浮,我看着就讨厌。我已经跟你嫂子说过了,不行就把她打发走算了。再说兰小子也长大了,用不着奶妈了。我还问你嫂子:‘宝姑娘出去,难道你也不知道不成?’她说宝姑娘跟她说了的,说就出去两三天,等她姨妈病好了就回来。她姨妈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咳嗽加上腰疼,每年都这样。她这次回去肯定是有原因,会不会是有人得罪了她?那孩子心思重,亲戚之间住着,要是得罪了她,反而不好。”

凤姐笑着说:“谁能好好地去得罪她?她们天天都在园子里,接触的无非就是她们姐妹那一群人。”

王夫人说:“会不会是宝玉那孩子,有口无心的,傻乎乎的,从来不知道忌讳什么,高兴起来,信口胡说也是有的。”

凤姐笑着说:“太太这是太过于操心了。要是让他出去办正经事、说正经话,他确实像个大傻子;可要是让他在姐妹们跟前,还有那些大小丫头们跟前,他最懂得谦让,又怕得罪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生他的气。我想薛妹妹这次回去,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搜查众丫头东西的缘故。她肯定是觉得我们不信任园子里的人才去搜查,可她又是亲戚,园子里又有她的丫头和婆子,我们又不好去搜查她的东西,怕我们怀疑她,所以她才多了这份心思,自己回避了。这也是应该避避嫌疑的。”

王夫人听闻这话觉得颇有道理,便自己低下头思索了一番,随后吩咐人去把宝钗请来。她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剖析给宝钗听,希望能解开她心中的疑虑,接着又让宝钗像从前一样回来居住。

宝钗面带陪笑,说道:“我原本早就打算搬出去了,只是姨娘这里的大事太多,我就一直没好意思来说。碰巧前些日子我母亲身体不舒服,家里两个能顶事的女人也都病着,我就趁这个机会出去了。姨娘今天既然知道了这事儿,那我正好把心里的想法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从今天起我就正式辞行,好回去搬东西。”

王夫人和凤姐都笑着劝她:“你这孩子太固执啦。还是再搬回来住才是正理,别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反而跟亲戚之间生分了。”

宝钗笑着解释道:“姨娘和凤姐姐这话可真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搬出去可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儿。我搬出去,一是因为我母亲最近精神头比以前差多了,晚上身边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家里总共就我一个能照应的。二是现在我哥哥马上要娶媳妇了,有好多针线活儿要做,家里各种要用的器皿,还有不少没准备齐全的,我也得帮着母亲去操办操办。姨娘和凤姐姐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可没撒谎。三是自从我在园子里住下,东南边那个小角门就经常开着,原本是给我进出方便用的。可保不准那些图方便的人也走那儿,又没人盘查,万一从那个地方出了什么事,咱们两边脸上可都不好看。而且我搬到园子里来住,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前几年大家年纪都小,家里也没什么烦心事,在外面住着还不如搬进来,姐妹们聚在一起,要么做做针线活儿,要么一起玩玩闹闹,总比在外面干坐着强。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各自也都有各自的事儿要忙。况且姨娘这儿这些年来一直不太顺心,那园子又太大,一时照顾不过来,这都有关系。人少一些,就能少操些心。所以今天我不光是执意要搬出去,还要劝劝姨娘,如今应该节省的就节省一些,这样也不算失了大家族的体面。依我看,园子里这一项花费,其实也可以免去的,毕竟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不一样了。姨娘深知我们家的,难道我们当初也是这般冷清、这般节俭的吗?”

凤姐听了宝钗这番话,笑着对王夫人说:“依我看,就别再勉强她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就随她的意思吧。”

正说着,只见贾宝玉一行人已经回来。有人说,宝玉的父亲还在应酬没散场,怕天色太晚,所以先让他们这些小辈回来了。王夫人一听,赶忙问道:“今天出去没闹出什么笑话、丢人现眼吧?”

贾宝玉笑着回答:“不但没丢脸,反而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年长的婆子从二门那里小厮们手里接过东西来。王夫人定睛一看,有扇子三把,扇坠三个,笔墨加起来一共六盒,香珠三串,还有玉绦环三个。

贾宝玉接着介绍说:“这些是梅翰林送的,那些是杨侍郎送的,还有这些是李员外送的,每人一份。”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旃檀香制成的小护身佛,说:“这个是庆国公单独送给我的。”

王夫人又接着问起宴席上都有哪些人、大家都作了什么诗词之类的。问完这些,她让人只把给宝玉的那份礼物拿着,然后带着宝玉、贾兰和贾环一起去见贾母。

贾母看到这些礼物,高兴得不得了,免不了又问了几句他们出去的情况。

无奈宝玉心里一直惦记着晴雯,等回答完贾母的问话,就找借口说:“骑马骑得颠簸,骨头都颠疼了。”

贾母一听,连忙说:“那你快回房去,换身衣服,活动活动筋骨,散散心就好了,可别直接躺下睡觉。”宝玉听了,赶紧就往园子里走去。

这时,麝月和秋纹已经带着两个小丫头等候在那里。看到宝玉向贾母辞别后走出来,秋纹便拿起笔墨,和众人一起跟着宝玉进了园子。宝玉一边走一边嘴里直喊:“好热啊!”

说着,他一边走一边摘下帽子、解开衣带,把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了下来,麝月接过来拿着。宝玉只穿着一件松花色的绫子夹袄,袄里面露出像血点一样鲜艳的大红裤子。

秋纹看到这条红裤子是晴雯亲手缝制的,不禁感叹道:“这条裤子以后还是收起来吧,真是东西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

麝月听了,也连忙笑着说道:“这是晴雯缝的针线活。”说完,又感慨地叹道:“真真的是物在人亡了!”

秋纹轻轻拉了麝月一把,笑着说道:“这条红裤子配上松花色的袄儿,还有石青色的靴子,越发显得这靛青的头发、雪白的脸蛋更加出众了。”

宝玉走在前面,假装没听见她们的话。又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脚步说:“我想先在这儿走一走,这怎么办好?”

麝月说:“大白天的,怕什么?难道还怕把你弄丢了不成!”说着,她吩咐两个小丫头跟着,“我们先把这些东西送过去,然后再回来。”

宝玉连忙说:“好姐姐,等一等我再和你们一起去。”

麝月说:“我们很快就回来。你看,我们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倒像是摆仪仗的,一个捧着文房四宝,一个捧着帽子、袍子、带子和鞋子,像什么样子!”宝玉听了这话,正中下怀,便让她们两个先去了。

他随即带着两个小丫头走到一块石头后面,也没多绕弯子,直接问那两个小丫头:“自从我离开后,你们袭人姐姐有没有派人去看望晴雯姐姐?”

其中一个小丫头回答说:“派了宋妈去看过了。”

宝玉又问:“宋妈回来后怎么说?”

小丫头回答道:“宋妈说,晴雯姐姐整夜都伸直着脖子喊叫,到了今天早上,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对周围的事一无所知,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宝玉急忙问道:“她整夜喊的是谁?”

小丫头回答说:“整夜喊的都是娘。”

宝玉擦着眼泪又问:“她还喊了谁?”

小丫头说:“没听见她喊别人。”

宝玉说:“你真糊涂!想必你没听清楚。”

旁边有个特别机灵的小丫头,听到宝玉这么说,便走上前说道:“她可真是糊涂。”接着又对宝玉说:“我不光听得真真切切,还亲自偷偷去看了。”

宝玉听她这么说,赶忙问道:“你怎么还亲自去看了?”

小丫头回答道:“我想着晴雯姐姐平日里跟别人都不一样,对我们特别好。如今她受了委屈被赶出去,我们没办法用别的法子救她,只能亲自去看看她,也算不辜负她平日里对我们的疼爱。就算这事被人知道了,告诉太太,我们挨一顿打也心甘情愿。所以我豁出去挨一顿打,偷偷跑下去看了她一眼。谁知道她这辈子为人聪明,到死也没变。她觉得跟那些庸俗的人没什么可说的,就闭着眼睛养神,看到我去了,才睁开眼,拉着我的手问:‘宝玉去哪儿了?’我把实情告诉了她。她叹了一口气说:‘不能见了!’我就说:‘姐姐怎么不等他回来见上一面,这样你们俩的心愿不就都了了吗?’她就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死了,现在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大帝下命令让我去主管。我今儿在未正二刻到任管花,宝玉得未正三刻才到家,就差这么一刻钟,没法见面了。世上凡是该死的人,阎王都会派小鬼来勾他们的魂魄。要是想拖延一会儿,烧点纸钱,浇点浆饭,那些小鬼光顾着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能多活一会儿。我现在可是被天上的神仙召请去的,哪能拖延时间?’我听了这话,一开始还不太相信,等回到屋里,留意看时辰表的时候,果然是在未正二刻她咽了气,到了正三刻,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候所有的事儿都对得上。”

宝玉赶忙说道:“你不识字也不看书,所以不知道这些。其实这世上原本是有花神的,不仅每种花有一位花神,而且还有统管所有花的总花神。只是不知道她是去做总花神了,还是只管某一种花的花神?”

这小丫头听了,一时编不出合适的回答。正好当时是八月,园子里池塘上的芙蓉花正开得灿烂。这小丫头便借着眼前的景致,灵机一动,急忙答道:“我也问过她管的是什么花的花神,这样我们日后也好供奉祭拜。她说:‘这是天机,不能泄露。不过看你这么虔诚,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只能告诉宝玉一人。除了他,要是把这天机泄露出去,五雷就会来轰顶的。‘她就跟我说,她就是专门掌管这芙蓉花的花神。”

宝玉听了这话,不但没有觉得奇怪,反而由悲转喜,指着芙蓉花笑着说:“这花也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掌管。我早就料到她那样的人,必定会有一番作为。虽然她脱离了人世间的苦海,以后不能再相见了,可我还是忍不住会伤感、思念她。”接着他又想:“虽说她临终的时候我没能见上一面,现在去她灵前拜一拜,也算是尽了这五六年的情分了。”

想完之后,他赶忙回到房中,重新穿戴整齐,只说要去探望黛玉,随后便独自一人出了园子,朝着上次去过、本以为是停放灵柩的地方走去。

谁知道,那女子的哥嫂见她一断气,就立刻把她抬回屋里去了,心里盘算着能早点领到几两丧葬补贴银子。

王夫人得知此事后,便吩咐赏了十两银子作为烧埋的费用,还下令说:“马上送到外面去火化了吧。她是得女儿痨病死的,绝对不能留!”

她哥嫂听了这话,一边接过银子,一边就雇了人来给死者入殓,然后抬着尸体往城外的化人场去了。剩下的衣服、鞋子、首饰等物品,大约值三四百两银子,她哥嫂自己收了起来,打算留着以后用。两人锁上门,一同去送殡了,还没回来。宝玉来到那里,结果扑了个空。

宝玉呆呆地愣在原地,独自站了许久,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转身又走进园子里。等他回到自己房中,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便顺着路去找黛玉。

可到了黛玉那儿,却没见着她的人影。宝玉问丫鬟们黛玉去哪儿了,丫鬟们回答说:“去宝姑娘那儿了。”宝玉一听,又赶忙往蘅芜苑走去。

到了蘅芜苑,只见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屋里被搬得空荡荡的。

宝玉不禁大吃一惊。这时,忽然看见一个老婆子走过来,宝玉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说:“宝姑娘搬走了。这儿交给我们看着,东西还没搬完。我们帮着送了些东西过去,这会儿也快弄完了。你老人家请出去吧,让我们扫扫灰尘,从此你老人家也不用再往这里跑了。”

宝玉听了,又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他看着院子里那些香藤异蔓,依旧是翠绿翠绿的,可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比昨天多了几分凄凉,心里更添了几分伤感。

他默默地走了出来,又看到门外那条翠樾埭上,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走动,不像以前,各处房里的丫鬟们都不约而同地来来往往,热闹得很。他又低下头,看着埭下的水,还是缓缓地流淌着。

宝玉心里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事!”不禁又是一阵悲伤。

忽然,他又想到:“司棋、入画、芳官他们五个都被赶走了;晴雯也死了;现在宝钗又走了;迎春虽说还没走,可这些日子也没见她回来,而且还有媒人接二连三地来求亲。大概这园子里的人,用不了多久都要散了。就算我满心烦恼,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去找黛玉,陪她待上一天,回来再和袭人混在一起,就我们这三个人,说不定还能同生共死的。”

想到这儿,宝玉又往潇湘馆走去。可黛玉偏偏还是没回来。宝玉心想,自己也应该出去迎迎她,可又实在不忍心再面对这份悲伤,觉得还是不去了。于是,他又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房里。

宝玉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瞧见王夫人房里的一个丫头走进来找他,说道:“老爷回来了,正找你呢,还说得到了个极好的题目。你赶紧的,快跟我走!”宝玉听了这话,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跟着丫头出了门。

到了王夫人房中,却发现他父亲贾政已经出去了。王夫人随即吩咐人,把宝玉送到了书房里。

此时,贾政正和一群幕友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寻秋时的美妙景致。正说得热闹,贾政又说道:“眼看着这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大家忽然聊到了一件事,这可真是千古难遇的佳话!这故事里的人物‘风流隽逸,忠义慷慨’这八个字全占齐了,倒是个极好的题目,大家不妨都作一首挽词。”

那些幕友们听了,赶忙纷纷请教,问到底是怎样一件妙事。贾政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年曾经有一位王,被封的名字是恒王,去青州镇守。这恒王生平最喜欢女色,而且公务之余还喜好舞枪弄棒。于是,他就挑选了许多美女,天天让她们练习武艺。每次公务之余,就连续几天摆开宴席,让那些美女们演练战斗、比试本领。在这些姬妾当中,有个姓林排行第四的女子,容貌在众人里是最出众的,而且武艺更是精湛,大家都称呼她为林四娘。恒王对她极为满意,就破格提拔林四娘,让她统领其他的姬妾,又给她起了个‘姽婳将军’的名号。”

那些清客幕友们听了,都连声称赞:“妙极了,真是神奇啊!居然能在‘姽婳’这个词后面加上‘将军’二字,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妩媚风流,这简直就是绝世罕见的奇文啊!想来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的风流人物了。”

贾政面带笑意,说道:“这话自然在理,不过还有更为奇特、令人赞叹的事。”在场的那些清客幕僚们听后,都一脸惊愕,赶忙追问:“不知道后面究竟有什么奇事?”

贾政缓缓说道:“谁能想到,到了第二年,就有‘黄巾’‘赤眉’一帮流贼的残余势力又纠集在一起,在山东一带大肆抢掠。恒王觉得这些不过是一群如犬羊般没多大能耐的家伙,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于是就轻装骑马前去剿灭。哪成想,这伙贼人十分狡猾,诡计多端,恒王和他们打了两仗都没能取胜,最后恒王竟被这些贼人给杀害了。这一下,青州城里的文武官员们,一个个都心想:‘连恒王都打不过他们,咱们又能有什么作为!’于是就都打算献出城池投降。

“林四娘得知了这个噩耗,立刻把女将们都召集起来,发布命令说:‘咱们一直都承蒙恒王的恩情,活在这天地之间,这份恩情连万分之一都报答不了。如今恒王为了国家牺牲了,我也打算以死来报答他的恩情。你们当中有愿意跟着我一起去拼死一战的,现在就跟我一起去;要是不愿意的,也早点各自散去。’女将们听了她的话,异口同声地说:‘愿意!’

“于是,林四娘带着众人,趁着夜色出了城,一路直接杀到了贼人的营地。里面的贼人根本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杀了好几个头目。后来,贼人们反应过来,看到不过就是几个女人,觉得成不了什么大事,就调转兵力,奋力反击了一阵,把林四娘她们杀得一个都没剩下,不过这也成就了林四娘的一片忠义之心。后来这个消息传到了京城,从天子到。之后朝廷自然又派人去剿灭这伙贼人,朝廷的军队一到,那些贼人立刻化为乌有,不必再深入讨论。就说林四娘这件事,各位听了,是不是觉得让人赞叹?”

在场的那些幕僚朋友们都纷纷感叹道:“实在是太让人赞叹、太惊奇了!这真是个绝妙的题材,本来大家都该好好写一写、歌颂歌颂才是。”

正说着,早就有下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有人按照贾政刚才所说的话,稍稍改动、替换了几处用词,很快就写成了一篇短序,然后递给贾政过目。

贾政看过之后,淡淡地说:“也就这样吧。他们那里原本就有一篇序文。昨天又接到圣上的恩旨,命令核查从古至今那些应该受到褒奖,却因为各种原因被遗漏、没有上奏请求奖赏的人,不管是僧人、尼姑,还是乞丐、妇女,只要有一件事值得嘉奖,就把他们的履历汇总送到礼部,好为他们请功受奖。所以他们那篇原序也已经送到礼部去了。大家听说了这个消息,就都想写一首《姽婳词》,来歌颂他们的忠义。”

众人听了这话,又都笑着说:“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不过更值得让人赞叹的是,咱们本朝推行的都是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大典礼和深厚恩泽,这实在是历代都比不上的,真可谓是‘圣朝无阙事’,唐朝人虽然早就说出了这句话,没想到竟然应验在了咱们本朝。这样看来,如今的年代才真正配得上这一句。”

贾政听了,点头赞同道:“正是如此。”

正说着话,贾环和贾兰叔侄俩也来了。贾政让他们看了要作诗的题目。贾环和贾兰虽然也会作诗,若要比较肚子里的学问,虽说和宝玉相差也不算大,但有两点不同:第一,他们两人走的路子和宝玉不一样,如果单论科举考试这一块,他们似乎比宝玉要强一些;可要是论起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杂学,他们就远远比不上宝玉。第二,他们两人作诗时才思不够敏捷,显得有些呆板,不像宝玉那样空灵飘逸。他们作诗时,总是像写八股文那样,拘泥于固定的格式,文章显得呆滞、生硬,不够流畅自然。

那宝玉虽然算不上是个读书人,但是他天性聪明,而且平时又喜欢看些杂七杂八的书。他觉得古人写的东西,也有凭空编造的,也有错误疏漏的地方,没必要那么较真。如果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就算勉强拼凑出一篇文章来,也肯定没什么趣味。因为他心里一直这么想,所以每次看到题目,不管是难是易,他写起来都毫不费力,就像那些能说会道、油嘴滑舌的人,没风也能掀起浪来,凭着一张伶牙俐齿,滔滔不绝地胡扯一通,也能编出一篇长篇大论来。虽然这些话没什么根据,但听起来却能让满座的人都感到愉快。就算有那些说话一本正经、言辞严厉的人,也压不住他这种潇洒不羁的风采。

最近这段时间,贾政年纪大了,对名利之事也看淡了许多,没了往日的热衷。其实他本性也是个喜爱诗酒、放纵不羁的人,只是因为身处家族长辈的位置,在子侄们面前,不得不以正道来规范引导他们。

最近他发现,宝玉虽然不怎么用心读书,但对一些事物却颇有见解,能领悟其中的深意。仔细品评起来,宝玉倒也不算十分辱没了祖宗的门楣。

贾政由此想到,贾家的祖宗们大多也是如此,就算有那些对科举功名钻研得很深的人,也没见家族里出一个真正靠这条路发迹显达的,看来这或许就是贾家的命数。再加上贾母对宝玉格外宠爱,贾政也就不再用科举功名之事强行逼迫宝玉了。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对宝玉就是这样的态度。

贾政又想让贾环和贾兰在专注科举功业之余,要是也能像宝玉这样在诗文方面有所长进就好了。因此,每次想要作诗的时候,他必定会把宝玉、贾环和贾兰三个人一起叫来,让他们当面作诗。

闲言少述。且说贾政又让贾环、贾兰和宝玉三人各自创作一首诗,规定谁先完成有赏,写得好的还会额外给予奖励。

最近,贾环和贾兰在不少人面前都已创作过几首诗了,胆子越来越大,如今看到题目,便各自开始思索起来。

不一会儿,贾兰率先有了灵感。贾环生怕落在后面,也赶紧构思完成。两人都已把诗写好,而宝玉还在那儿出神。贾政和众人先看他们俩写的这两首诗。贾兰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内容如下:

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

大意为:有一位姽婳将军名叫林四娘,她肌肤如玉般白皙细腻,内心却如钢铁般坚毅刚强。她毅然决然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只为报答恒王往日的恩情。

自她捐躯之后,就连她所在的青州大地,似乎都弥漫着一股令人敬仰的芬芳之气。

在场的各位幕僚宾客看过后,都纷纷大声称赞道:“这小公子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可见是家学传承深厚,果然名不虚传啊。”

贾政笑着说道:“不过是小孩子随口说的几句,他能有这样的表现,也算是难为他了。”接着,贾政又看贾环的诗,那是一首五言律诗,上面写着: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

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大意为:

那娇美的红粉佳人,尚不知愁苦为何物,在温柔乡中安然度日;而那征战沙场的将军,心中的壮志豪情却始终未曾停歇。

她强忍着悲泣,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绣幕轻垂、充满温馨的闺房;怀揣着满心的怨恨,踏上了离开青州的漫漫征途。

她自以为这样便报答了君王的恩德,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某种道义上的圆满;可又怎能真正消除那寇仇带来的深重灾难?

在那忠义之士的墓前,是谁题下了饱含敬意与赞颂的文字?她被记录在历史的长河中,独显风流。

大家纷纷说道:“这个写的更好。倒是因为年龄稍大一些,所以文章所表达的志向和意境又和别人不同了。”

贾政听后,评价道:“倒也还算不错,不过总觉得不够深刻、不够真挚。”

众人连忙说道:“这样已经可以了。三爷虽然比他们大不了两岁,还都处在未成年的年纪,就已经如此用功读书了,再过几年,恐怕就要成为像大阮、小阮那样才华横溢的人了!”(大阮、小阮分别指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和阮咸叔侄二人,这里用来比喻才华出众的叔侄或兄弟。)

贾政谦虚地说道:“你们过奖了,他不过是不肯好好读书罢了。”

说着,他又问起宝玉的情况如何。众人回答道:“二爷写文章细致入微、精雕细琢,写出的文章必定又是充满风流韵味、悲情感人,与这种风格的文章自然是大不相同的了。”

宝玉笑着说道:“这个题目好像不太适合用近体诗来写,得用古体诗才行,写成歌或者行这样的体裁,写一篇长篇的诗,才能把情感表达得恳切真挚。”

大家听了,都纷纷站起身来,一边点头一边拍手称赞道:“我们说他立意新颖吧!每次拿到一个题目,他必定会先考虑这种体裁合不合适,这就是高手的妙招。这就好比裁剪衣服,还没下剪刀裁剪的时候,就得先量好人的身材尺寸。这个题目叫《姽婳词》,而且已经写了序,那肯定得是长篇的歌行体诗,才符合要求。可以模仿温庭筠的《缶瓯歌》,或者模仿白居易的《长恨歌》,或者模仿古词,一半叙述一半咏叹,文辞流畅飘逸,这样才能把诗写得尽善尽美。”

贾政听了,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自己拿起笔,准备在纸上书写,又笑着对宝玉说:“既然这样,你念,我来写。要是写得不好,我可要捶你这小子的肉。谁让你刚才先夸下海口的!”宝玉没办法,只好念了一句,内容是: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完后看了一遍,皱着眉头摇头说:“太过粗俗鄙陋了。”

旁边一位清客幕僚说道:“就得写成这样才显得有古意,实际上并不粗俗。还是再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