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处赵建国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的廊道尽头,斫韵堂内重归寂静,唯有窗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狭长而暖昧的光带,如同某种隐晦的分界线。沈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并未立刻动作,赵建国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院里有些不太平”,以及他审视青花瓷瓶时那一闪而过的讶异,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疑虑的波纹。
保卫处知道多少?他们仅仅是基于监控异常进行例行排查,还是已经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那修复瓶中蕴含的、微弱的星辉能量?赵建国那句提醒,是出于职责的善意,还是某种带着警告意味的试探?故宫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水面之下,不知潜藏着多少股暗流。
他走到工作台前,手指拂过那件刚刚修复完毕的明代青花瓷瓶。瓶身温润,裂纹几不可见,在渐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流露出一丝内敛的宝光。这超越常规的修复效果,无疑是“星辉”之力运用的明证,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他必须更加谨慎地运用这份新得的力量,至少在完全弄清各方势力意图之前,不宜过分显露。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韵律的敲门声,再次打破了工作室的宁静。这次的敲门声与赵建国的沉稳有力不同,更显轻柔、克制,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
沈墨心神一凛,感知瞬间外放。门外站着一个人,气息平稳悠长,带着一种熟悉的、温婉中透着疏离的感觉——是董雅南!
她竟然又来了!而且是在保卫处刚刚离开的这个敏感时刻!
沈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该来的总会来。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面上所有多余的情绪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董雅南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装扮,米白色的风衣衬得她身形修长。她手中这次没有提食盒,而是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紫檀木长条匣子,约一尺见方。她站在暮色渐合的廊下,身后是故宫沉入夜色的剪影,脸上带着与上次无二的、恰到好处的温婉微笑,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比上次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沈老师,打扰了。”董雅南微微颔首,语气柔和。
“董女士,请进。”沈墨侧身让她进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手中的木匣。那木匣样式古朴,表面打磨得极为光滑,泛着幽暗的光泽,上面没有任何雕刻纹饰,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息,显然也非寻常之物。
董雅南走进工作室,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室内,当看到工作台上那件修复如初、甚至更显神韵的青花瓷瓶时,她的目光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的微光,随即恢复如常,并未多言,只是赞了一句:“沈老师好手艺,这件‘游春图’大罐能重焕新生,实在是幸事。”
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这瓷瓶的来历与名称!沈墨心中微动,这绝非普通爱好者所能具备的眼力。他不动声色地回应:“董女士过奖,分内之事罢了。”他引着董雅南在工作室一角的茶桌旁坐下,沏了两杯清茶。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一些空气中凝滞的气氛。
“董女士此次前来,还是受令姑祖母所托?”沈墨将一杯茶推至董雅南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不想再做过多的寒暄与试探,眼前的女子绝非易于之辈,不如直截了当。
董雅南双手接过茶杯,指尖白皙修长,她并未立刻饮用,只是感受着茶杯传来的温热,目光落在沈墨脸上,那温婉的笑容稍稍收敛,多了几分郑重:“是的。姑祖母她老人家……感知到了一些事情。”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她让我来问问沈老师,昨夜子时,星辉大盛,位育斋门开,‘意核’传承已定,不知沈老师……可还安好?”
她的话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惊雷般在沈墨耳边炸响!她不仅知道位育斋,知道“意核”,甚至连他成功获得传承、以及具体的时间都一清二楚!这绝不仅仅是“听闻”或“推测”,这分明是了如指掌!
沈墨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中的茶水漾开细微的涟漪。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董雅南,不再掩饰眼中的审视与警惕:“董女士,或者说,董家,对此事似乎知之甚详?”
面对沈墨骤然转变的态度和锐利的目光,董雅南并未露出丝毫怯意或慌乱,她坦然迎上沈墨的视线,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沈老师不必紧张。”她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董家,或者说,我这一脉,存在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为了等待‘意核’传承者的出现,并在必要时,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与提醒。”
她拿起放在身旁的那个紫檀木长条匣子,推到沈墨面前。“姑祖母说,您既已通过‘意核’考验,便是得了‘星槎’真传,与我董氏先祖理念相合,已非外人。此物,算是她老人家补上的贺礼,或许对您接下来要走的路,有所帮助。”
沈墨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木匣,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董雅南脸上:“等待传承者?提供帮助?董女士,恕我直言,我对董家,对您和那位神秘的姑祖母,依旧一无所知。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为何选中了我?还有,你们对‘索影者’,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视者,知道多少?”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获得了“星槎”传承,他拥有了力量,也拥有了直面这些谜团的底气。
董雅南静静地听完,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岁月的沧桑与无奈。“沈老师的问题,也是雅南此次前来,需要向您说明的。”
她端正了坐姿,神情变得肃穆,仿佛在讲述一段庄严的家族秘史:“我董氏一族,确系‘天工坊’掌脉董乾元先祖之后。然,并非嫡系主脉。当年先祖预感到‘天工坊’技艺惊世骇俗,易引来灾祸,更恐后世子孙心术不正,恃技为恶,故在留下‘意核’考验的同时,亦将部分关乎传承守护、以及记录‘星槎’隐秘的职责,交予了一支隐脉。这支隐脉不习核心技艺,只负责记录、观察,并在真正的、心性合格的传承者出现时,给予指引与必要的协助,同时……监控可能出现的、对传承抱有恶意的势力。”
“我们这一支,便是那支隐脉。数百年来,我们隐姓埋名,分散各处,以各种身份隐匿于世间,默默履行着先祖的遗命。姑祖母,便是我们这一代隐脉的掌事人。”董雅南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传承的重量,“选中您,并非我们主动选择,而是‘星髓’的指引,是‘意核’的认可。从您接触那座嘉庆更钟,引动春禧执念开始,您便已经踏入了这条轨迹。姑祖母只是遵循古老的感应,确认了您的资格,并送来了您当时急需的‘钥匙’与‘地图’。”
“至于‘索影者’……”董雅南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们是一个极其古老而隐秘的组织,其源头甚至可能比‘天工坊’更为久远。他们自称‘平衡守护者’,认为过于强大的、超乎寻常的知识与力量,会打破世间的平衡,带来灾祸。因此,他们的目标,便是搜寻、封存、甚至销毁一切他们认为‘危险’的古代秘术与传承。‘天工坊’的‘星槎’体系,正是他们重点关注和追索的目标之一。”
“他们并非单纯的恶徒,其中或许也有秉持信念之人。但他们的行事手段……往往不择手段。”董雅南的语气加重,“为了所谓的‘平衡’,他们可以牺牲个体,可以掩盖历史,可以……清除他们认为的‘不稳定因素’。昨夜位育斋的动静,必然已经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觉。保卫处今天的到访,恐怕也并非巧合。赵建国此人,背景复杂,虽未必是‘索影者’成员,但其立场,需格外留意。”
沈墨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董雅南的解释,虽然依旧笼罩着一层迷雾,但至少为他勾勒出了一个大致清晰的轮廓。董氏隐脉是传承的守护者与观察者,“索影者”则是致力于封存“危险”知识的古老组织。而自己,阴差阳错之下,成为了这场持续了数百年暗战的新的风暴眼。
“那么,‘影噬’又是什么?”沈墨问出了电话中那个令他不安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