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拐过旧城区那条破碎的巷子时,天色刚褪到灰蓝。风从废弃的广告牌后面钻出来,吹得电线“嗡嗡”轻响。咖啡馆的卷帘门半拉着,门头那块掉漆的牌子上“清醒生活馆”的三个字被雨渍冲成斑驳。夏堇先一步推门,手还没触到把手,屋檐下那盏玻璃罩的小灯“哔”的一声亮了。
闻叙愣了两秒,笑出来:“哟,居然还有电。”
阮初把背包往上一扛,顺口接道:“真顽强,像我们一样。”
张弛把肩上的干扰箱放下,长出一口气:“别夸它,万一它自尊心太强直接跳闸了呢。”
屋里比他们离开时更乱一些,桌上落了薄灰,角落的手冲壶还保持着上次离开的姿势。夏堇随手把窗推开一条缝,灰尘涌出去,巷口的风把一张发黄的菜单吹到地上,露出“今日特调:醒来再点”的字样。她捡起,抹干净,贴回墙上。阮初去配电箱那头,拎起一把小扳手,三下两下把松动的闸钮固定好。灯光稳定下来,像久病之后的呼吸。
没有人提“母梦”。那两个字此刻像某种会吸走力气的冷词。他们只是各自找了事做:闻叙清点柜台下的电池和备用保险丝,把能用的攒一堆;张弛爬到梯子上,拧紧摇摇欲坠的风扇;阮初接上她带回来的简易滤网,测试空气质量;夏堇把墙上那台旧收音机擦了干净,盘带“咔”地一声卡稳,她拧到最小的音量,电流沙沙作响,然后是一个陌生人的低笑——上次他们收集的“回声档案”还停留在这个位置。
“先别放,”闻叙抬头,“给它留点电,一会儿我去邻街借线。”
“你打人情账可不短。”阮初斜他一眼,“上次借灯泡还没还。”
“我还了,”闻叙认真,“我把他们家的路由器修好了,顺便给他儿子装了个广告屏蔽。”
日光一点点往上攀,巷子那头传来脚步声,一个抱着纸箱的中年男人探进头来,看到屋里亮着灯,愣了下:“你们回来了?”他就是邻街杂货铺的老魏,眼角有常年不睡好留下的青痕。
张弛冲他摆手:“回来了。你看,我们的灯也还亮着。”
老魏笑得有点尴尬:“亮就好,亮就好。”说完把纸箱放桌上,“都是店里多出来的蜡烛和火柴。别嫌土,可能还用得到。”
“谢谢。”夏堇把蜡烛分了一排,像给桌子装上了短短的白旗。老魏转身要走,又回过头,压低嗓门:“我家小姑昨晚没做梦,有点慌,你们——”
“先让她吃点东西,别空腹睡,”阮初答,“睡前别看屏幕,窗开一指宽,过几天会自然回来。实在不行,晚上过来,我给她做个呼吸引导。”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空气恢复安静。闻叙把“回声档案”的盘带拔下来,装进布套,放在收银台底格最里面:“先让城市自己说话,等它不那么颤了,再听别人。”
“说得像一碗粥。”张弛从梯子上跳下来,拍手上的灰,“先焖着,让它自己冒泡。”
阮初“嗯”了一声,坐到窗边的高脚凳上,瞥见对面墙角还有一台没装回去的监控头,她伸手扭下,丢进纸箱里:“这个不留。以后谁也别再盯着谁的梦。”
他们没约,午后却自然聚在同一张桌边。夏堇煮了一锅简单的面,切了几片腌黄瓜,找出一小罐泡菜。汤滚开时,热气上来,像窗外暖了一点似的。她把面端上来,筷子散开,四个人相对而坐,谁也没先动。
“别看我,”闻叙举筷,“我不致辞。”
“那我来,”张弛清清嗓子,认真得像要汇报,“为还亮着的灯。为没关掉的窗。为我们。”
筷子碰碗,声音很轻。面并不特别好吃,却比任何时候都像饭。嚼到一半,门外忽然有孩子探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夏堇把杯子递过去,又塞给他两块饼干。孩子道谢,跑出门去,回头时冲她做了个鬼脸,露出嘴角粘了饼屑的笑。她愣了愣,也笑了。
下午,阳光从斜角落进来,桌面被镀上一层薄金。阮初拿出她从北郊带回的一叠纸,把那些还没整理的手写记录按日期分好;闻叙把电台用的旧天线拉到窗外,试着在不打扰人睡觉的频段播一点轻的音乐;张弛拎着工具去屋后修那扇永远关不严的木门;夏堇把墙面清理出一块干净的空白,用粉笔写下今天的日期,又停了停,写了一行字:
今日梦提问:如果梦不被要求温柔,你最想梦到什么?
她写完,自己想了两秒,拿起粉笔在
傍晚,巷口开始热闹起来。有人在街边摆了个小摊,卖热汤和烤土豆;有人抱着猫坐在台阶上发呆;有个青年拖着一节坏掉的梦接驳器嘀咕:这玩意儿能不能改成台灯?闻叙凑过去,给他拆开外壳,指指里面的线路:“这两根换掉,接个降压模块,能亮,但别对着床。”青年眼睛一亮,连声道谢。
“你就这样把技术随便往外倒?”阮初看热闹的同时不忘损他。
“技术不该用来管人,”闻叙耸肩,“用来让一盏灯亮,挺好。”
又过一阵,老魏的小姑真的来了。她脸色发白,眼圈青,用力抓着衣角。阮初让她坐到窗边,开了点风,递给她一杯温水,问话不紧不慢:“从哪天开始没做梦?白天有没有像梦的影子?”女孩摇头,又点头,犹豫很久:“我好像看见过你们……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