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胤桁,却久久无法入眠。他看着怀中人儿即使睡着也微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怜惜,同时,知鸢,也让他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沉重。那份从小积累的感激与如今冰冷的怀疑交织着,让他感到一阵无力与痛心。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胤桁便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惊扰了身边好不容易安睡的人儿。
他动作极轻地穿戴好朝服,回头看了眼床上依旧熟睡的云清珞。
她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晚并未睡好。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眼中满是缱绻柔情。
走出内殿,染秋早已恭敬等候在外。
“陛下。”染秋低声行礼。
胤桁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皇后昨夜未曾安眠,今日必定精神不济。你需得好生伺候,让她多休息。早膳务必清淡温补,若她食欲不振,也要想办法劝她用些。未央宫内外,给朕守好了,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前来打扰,更不许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到皇后耳中。”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染秋:“尤其是……关于薛嬷嬷,或者皇后身边旧人的任何不好的消息,都给朕拦住了!若皇后问起,便说朕已在全力追查,让她宽心。明白吗?”
“奴婢明白,定当谨遵陛下旨意,悉心照料娘娘。”染秋感受到皇帝话语中的重量,连忙应下。
“嗯。”胤桁微微颔首,“若皇后有任何不适,或者有任何事,无论大小,立刻遣人来宣政殿禀报朕!”
“是,陛下。”
交代完毕,胤桁这才转身,踏着晨曦微露的天光,前往宣政殿。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心中却始终牵挂着未央宫里那个悲伤的人儿。
宣政殿内,百官肃立。
胤桁高坐龙椅,处理着日常政务,神色冷峻,与往常并无二致。
然而,敏锐的大臣们还是能感觉到,今日的陛下,眉宇间似乎凝着一层比平日更重的寒霜,周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让人不敢轻易开口。
果然,在几项常规事务议毕后,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臣——御史大夫周正,手持玉笏,出列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陛下!臣听闻,陛下已迎云氏女回宫,并确认其皇后身份,允其入住未央宫!陛下,云赫乃叛国逆贼,罪证确凿,其女云清珞身为逆臣之后,按律当连坐!即便陛下念及旧情,不予追究,也绝无资格再位居中宫,母仪天下!此等身份,何以服众?何以统御六宫?臣恳请陛下,废黜云氏皇后之位,以正朝纲,安天下之心!”
此言一出,整个宣政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之上的帝王身上。
胤桁原本摩挲着扶手的指尖倏然停住。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冰锥,直直射向殿下的周正。那一瞬间,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周御史,你是在教朕,如何对待朕的发妻?还是在质疑朕的决断?”
周正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但自诩忠直,依旧梗着脖子道:“臣不敢!臣乃御史,职责所在,风闻奏事!皇后之位,关乎国体,非陛下家事!云氏身份尴尬,若立其为后,恐寒了忠臣良将之心,亦让天下人非议陛下昏聩,被美色所惑!”
“昏聩?美色所惑?”胤桁重复着这两个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他终于动了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威,响彻整个大殿,“周正!你好大的胆子!”
他霍然起身,玄色龙袍无风自动,帝王之威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朕告诉你们,云清珞,是朕为宸王时,明媒正娶的宸王正妃!是父皇,太皇太后亲赐的太子妃!她善良聪慧,坚韧果敢,在北境长大,熟知兵事民生,曾于南境之战中献计,助朕稳定局势!她更是朕失而复得的挚爱!她的父亲云赫罪大恶极,与她何干?!她云清珞,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大宛、对不起朕的事情!!”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每一个臣子的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尔等只知揪着她叛臣之女的身份,可曾听过她与朕谈论民生时的见解?可曾知道她为了不牵连他人,甘愿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的牺牲?!这样的女子,如何不配为后?!如何不能母仪天下?!”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澎湃的情感,让一些原本心存疑虑的臣子也不禁动容。
礼部尚书见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连忙出列打圆场:“陛下息怒!周御史也是一片忠心,为国考量。只是……只是云氏身份确实特殊。陛下若真心爱护云娘娘,或可……或可效仿前朝旧例,册封为皇贵妃,位同副后,享尽尊荣,亦可不违祖制……”
“闭嘴!”胤桁厉声打断,眼神冰冷地看向礼部尚书,
“朕的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就是云清珞!此事,朕意已决,谁敢再议——”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声音如同寒冰炸裂:“休怪朕,不留情面!”
强大的威压与决绝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周正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什么,却被身旁的礼部尚书死死拉住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可再触怒龙颜。
胤桁冷冷地环视一周,见无人再敢出声,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拂袖坐下:“退朝!”
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臣工,面面相觑,心中都明白,这位云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上千百倍。废后之事,短期内,是绝无可能了。
未央宫内,云清珞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殿内只剩下她一人,身边的位置早已冰凉。想起昨晚的失态和胤桁温柔的安抚,她脸上微微发热,心中却是一片暖融。
“娘娘,您醒了?”染秋听到动静,带着几名宫女悄声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陛下早朝前特意吩咐,让您多休息会儿。奴婢伺候您起身可好?”
云清珞点了点头,在染秋的搀扶下坐起。身子依旧有些乏力,心头也还萦绕着淡淡的悲伤,但比起昨晚那种崩溃的绝望,已经平复了许多。
“陛下……何时走的?”她轻声问。
“陛下天未亮便去上朝了。”染秋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回道,“走前千叮万嘱,让奴婢们一定要伺候好娘娘,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您清净。”
云清珞心中感动,胤桁总是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
用过早膳,云清珞觉得殿内有些闷,便让染秋扶着她到未央宫后殿连接的一处小巧精致的庭院里坐坐。
庭院里种着几株耐寒的绿植,还有一座小巧的假山,虽然比不上御花园的繁花似锦,却别有一番清幽静谧。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阴霾。
她靠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思绪渐渐飘远。
听冬、觉夏、薛嬷嬷……她们的身影和笑容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悲伤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坚定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她不能一直沉浸在痛苦和自责中。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云清珞,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任人欺凌的性子。在西晋三年,她以“白先生”的身份周旋于虎狼之中,尚且能保全自身甚至影响局势,如今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有胤桁做后盾,她更应振作。
她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如此狠毒地害死了视她如女的薛嬷嬷!
知鸢……那个看似温婉柔顺、曾对她“善意”提点的端妃,她的嫌疑最大。萧瑾玄的警告,薛嬷嬷的死……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她。
云清珞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她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紫檀手串,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润。
“染秋。”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奴婢在。”
“你去帮本宫打听一下,三年前,本宫离开后,薛嬷嬷……具体是在哪一日,如何被发现的?当时都有哪些人在场?宫中……或者王府,对此事可有什么记录或传言?”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心些,莫要声张。”
染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恭敬:“是,娘娘。奴婢会小心去办。”
看着染秋离去的身影,云清珞深吸了一口气。阳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映照出一双重新燃起火焰的明眸。悲痛埋藏心底,前路仍需前行。为了逝者,也为了她自己和胤桁的未来,她必须坚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