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皇后乌拉那拉宜修也溺在梦里。
眼前的景象不是冰冷威严的紫禁城,而是回到了多年前,那尚且带着几分人间烟火气的雍亲王府。
时光在梦中倒流,褪去了她身为皇后的沉重冠冕与枷锁。
那时的胤禛,还是雍亲王。
眉眼间虽有皇子的凌厉与深沉,但看向她时,那份属于丈夫的温和尚未被后来的猜忌与疏离取代。
她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书房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盛,灼灼如火,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他刚与幕僚议完事,眉宇间还带着思虑国事的疲惫,却在她端上参茶时,柔和了神色。
他执起她的手,那双日后执掌乾坤、批阅天下奏章的手,此刻温暖而有力,指尖带着薄茧,摩挲过她的指节。
“宜修,”他唤着她的闺名,声音是难得的松弛,“近日辛苦你了。”
她垂眸,温顺地答:“伺候王爷是臣妾的本分。”
然后,便是那日诊出喜脉。
府医贺喜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已得了消息,大步从外面赶来,甚至顾不上换下朝服。
他眼底的欣喜是真切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动作轻柔得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窗外那株石榴树仿佛也感知到了喜讯,花开得愈发绚烂。
他指着那片红云,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期待:
“宜修,你看,石榴多子,是大好的兆头。你若此次能为本王诞下麟儿,便是爱新觉罗家的大功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进她眼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届时,福晋之位,非你莫属。”
“福晋之位,非你莫属。”
这八个字,如同最庄严的盟誓,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坎上。
她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羞涩而满怀憧憬的脸。
她仿佛看到自己与他并肩而立,共享这世间至极的尊荣。
她下意识地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也孕育着她全部的希望。
那希望如同窗外石榴花般炽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梦境的色调在此刻是暖金色的,流淌着蜜般的粘稠与甜美。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然而,梦境的流转从不遂人愿。
那暖金色的光辉迅速褪去,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宣纸,陡然变得晦暗、压抑,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窒闷。
前朝局势波谲云诡,九子夺嫡渐入高潮,虽不见刀光剑影,其凶险惨烈却更甚战场。
王爷胤禛隐于幕后,看似低调,实则锋芒渐露,势力暗长。
关于他已被圣心默属,秘密议储的风声,如同暗流,在权力核心圈层悄然涌动。
乌拉那拉氏一族,这个盘根错节的满洲贵胄,岂会嗅不到这从龙之功、后族之荣所带来的巨大诱惑?
他们怎能允许将这泼天的富贵与权势,系于一个庶出的女儿身上?
即便这个女儿已然获得了王爷的承诺。
于是,她那鲜少往来,身份尊贵无比的嫡出长姐柔则,便在一个明媚得有些刺眼的春日,以探视有孕妹妹为由,踏入了雍亲王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