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文化墙的第一滴墨
周建业用米黄色粉笔圈 “严禁涂鸦” 四个字时,手腕的关节炎犯得像生锈的合页,咯吱咯吱响。新落成的惠民路文化墙白得晃眼,乳胶漆还带着股 “刚装修完的新房味”,他特意把字写得圆滚滚的,不像别的警示牌那样横眉竖目 —— 二十年城管生涯教会他:越像恶犬的告示,越招野狗拆台。
“周队,这墙保准能保持‘终身洁白’!” 新来的大学生小林举着相机拍个不停,镜头怼着光滑的瓷砖,“你看这材质,滑得能当镜子照,谁舍得往上画?再说咱这‘温柔提醒’,比王主任说的‘带电铁丝网’强一百倍!”
周建业没接话,指尖蹭掉粉笔灰。他脑子里蹦出三年前的 “公厕惨案”:翻新的公厕墙雪白,管理员为了 “防患于未然”,刷了层黑油漆,用红漆写 “禁止大小便”,字大得像标语,结果第二天就被人用尿呲出个歪歪扭扭的 “拆” 字,臊得管理员直跺脚。最后还是他出主意,把墙重新刷白,只挂了块小木牌:“内有监控,感谢配合”,反倒太平了 —— 人性这东西,越硬刚越叛逆。
文化墙启用半月,果然干净得能反光。附近中学的孩子们放学路过,都绕着走,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朵朵,还总掏出纸巾,把墙根的痰迹、灰尘擦得干干净净,书包上挂着的马克笔晃来晃去,像个小旗帜。周建业每天巡逻到这儿,都要站五分钟,心里那点对人性的悲观,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慢慢消融。
变故出在街道办的 “防微杜渐大会” 后。新上任的王主任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横飞:“老周你就是太心软!人性本恶!不严点,过阵子这墙就成大花脸了!” 第二天一早,文化墙四周就立起了半人高的铁栏杆,墙头拉着红底白字的横幅 “涂鸦罚款五百元”,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瓷砖上扫来扫去,活像只瞪着的兔子眼,透着股 “谁来谁倒霉” 的杀气。
周建业看着那栏杆,心里咯噔一下,跟预感到要下雨似的。他找到王主任:“这墙…… 是不是有点过了?栏杆加罚款,跟防贼似的,反而招逆反。”
王主任正对着镜子整理淘宝爆款的领带,闻言嗤笑:“老周,你是老糊涂了?我这办公室刚装的指纹锁,就是防小人的!规矩就得硬,不然谁都敢踩一脚!” 他拍了拍锁,“看见没?指纹识别,连亲妈都进不来!”
三天后的凌晨,周建业在监控室里,眼睁睁看着第一滴墨落在墙上。一个戴口罩的小身影翻过栏杆,动作笨拙得像只偷油的小老鼠,用马克笔在 “严禁涂鸦” 的横幅正下方,画了个圆滚滚的笑脸,笔触稚嫩,眼睛还画成了星星状。更绝的是,那笑脸的两只眼睛,正好对着监控摄像头,像在挑衅,又像在打招呼。
“抓住他!这孩子太嚣张了!” 小林摩拳擦掌,调出监控截图,放大了看,“你看这手还在抖,肯定是心虚!”
周建业却盯着那笑脸出神 —— 监控里,孩子画完后,对着墙鞠了一躬,小手还摸了摸自己画的笑脸,像是完成了什么神圣仪式。他突然想起朵朵,那个总来擦墙的小姑娘,她书包上的马克笔,颜色和监控里的墨色一模一样。
第二节:咨询室的双面镜
李静把 “婚姻咨询室” 的牌子翻转到 “休息中” 时,陈太太的哭声还在楼道里飘,像只没找到家的小猫。这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涂着斩男色口红的女人,一小时里摔了三次拼多多九块九包邮的玻璃杯,控诉丈夫在衬衫上留了别的女人的香水味,末了却红着眼,攥着手机问:“李老师,你说我用小号加他微信,假装成刚毕业的小姑娘试探他,算不算过分?我这都是为了这个家!”
李静的指尖在记事本上敲出轻响,本子上记着陈太太的 “罪证清单”:“手机设了新密码,以前从不设防”“加班次数越来越多,回来身上有酒味”“昨天洗澡时微信响了七次,还背着我回”。这些细节像拼图,拼出的不是丈夫的出轨证据,而是陈太太自己的慌乱 —— 她的指甲缝里,藏着和丈夫衬衫上同款的香水味,是她同学会重逢初恋后,特意买的 “回忆杀”。
“您先生知道您查他手机、翻他行车记录仪吗?” 李静倒了杯温水推过去,杯壁上的水珠滑下来,像眼泪。
陈太太的手抖了一下,口红蹭到了杯沿:“他…… 他应该不知道。我趁他睡着,用他指纹解的锁。” 她突然拔高声音,像在给自己壮胆,“男人都是猫,不看紧点就会偷腥!我这是未雨绸缪!”
李静望着墙上那幅 “心明如镜” 的书法,那是她离婚后写的。三年前,她像疯了一样查前夫的行车记录仪、消费账单,甚至偷偷定位他的手机,最后却在副驾的夹缝里,发现了自己忘了拿走的口红 —— 那时她正和初恋打得火热,对前夫冷暴力,倒反过来怀疑他出轨,闹到离婚才知道,前夫的 “晚归”,都是在帮她照顾生病的母亲。
“陈太太,” 李静翻开另一个本子,里面贴着各种案例剪报,“您看这个。” 那是个男人的咨询记录:怀疑妻子出轨,跟踪、定位、查消费记录,闹得鸡犬不宁,最后发现妻子偷偷给病重的前夫寄钱,而他自己,早就在外面养了小三,所谓的 “怀疑”,不过是自己心虚的投射。
陈太太的脸白得像纸,手里的玻璃杯差点又掉地上。李静继续说:“疑心这东西,像面放大镜,先放大的不是别人的错,是自己心里的鬼。” 她指着窗外惠民路的方向,“您看那文化墙,没贴告示、没立栏杆时,干净得很;一禁止,反倒有人惦记着要画。人心也这样,越不让看,越想看;越禁止,越叛逆。”
陈太太突然捂住脸,哭声里带着崩溃:“其实…… 是我同学会遇见了初恋,他说还爱我,我心动了…… 我不敢承认,就把不安撒在我先生身上……”
李静没说话,递给她一张纸巾。咨询室的风铃响了,门口探进个脑袋,是周建业,手里拿着张监控截图:“李老师,你见过这孩子吗?” 照片上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背着书包,书包上的马克笔格外显眼。
“这是陈太太的女儿,朵朵。” 李静心里一动,像有根线连上了,“怎么了?”
周建业叹口气,把截图放在桌上:“文化墙的涂鸦,是她干的。监控里拍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孩子。”
第三节:报表里的暗门
张启明用红笔在 “其他支出” 栏画圈时,笔尖直接戳穿了纸 —— 作为鼎盛公司的风控顾问,他的眼睛比扫描仪还尖,总能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揪出猫腻,就像当年他自己做商会会长时,把给领导的 “好处费” 记在 “办公用品” 里,买的金笔、高端笔记本,其实连包装都没拆过。
“张总,这五十万的‘市场调研费’…… 有问题?” 鼎盛的王总凑过来,额头冒汗,白衬衫的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像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领带却歪歪扭扭的,透着股慌乱。
张启明没直接回答,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调出三年前的报表:“你们的前副总,是不是姓刘?刘向东?”
王总的脸瞬间白得像刷了墙,嘴唇哆嗦着:“是…… 是他,您怎么知道?”
张启明笑了笑,眼底藏着了然:“刘副总半年前因贪污被抓,手法并不高明,就是在‘其他支出’里重复记账,把给客户的回扣记成‘差旅费’。” 他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突然想起自己破产前的最后一笔账 —— 给某领导的 “顾问费”,赫然写在 “会务费” 栏,那时他还得意于自己的 “聪明”,结果东窗事发,公司倒闭,妻离子散,才明白 “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总,” 张启明合上报表,身体微微前倾,“你办公室的监控,是不是‘刚好’坏了?”
王总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是…… 是线路问题,电工说下周才能修。”
张启明心里门儿清 —— 这种 “巧合”,他当年也玩过,审计组来查账,就说监控坏了,想蒙混过关。“刘副总的事,”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平淡,“听说他儿子在惠民路小学读书?叫朵朵?”
王总愣了一下,眼神更慌了:“是…… 您怎么连这都知道?”
“我孙子也在那儿上学。” 张启明望着窗外,文化墙的栏杆隐约可见,“前两天听我孙子说,有个同学总在文化墙那儿画画,说要给爸爸‘留个记号’,等爸爸出来就能看见。”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那孩子的爸爸,好像就在鼎盛上班,姓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