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罗益去地里干活,回来时差点吓晕过去 —— 铁羽正开着拖拉机往村外冲,车斗里还坐着王小胖和几个孩子,一个个笑得尖叫,手里挥舞着小旗子,跟参加拉力赛似的。“快停下!危险!” 罗益追着喊,铁羽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反而加大了油门,拖拉机的排气管喷出黑烟,像头狂奔的野兽,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最后是赵老栓带着几个壮汉,在村口挖了个土坑,才把拖拉机逼停。铁羽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对着赵老栓喔喔叫,像是在抗议 “你们破坏我的赛车梦”。赵老栓气得抢过旁边王虎的扁担,就要去打,却被周兰拦住了。
“别打它。” 周兰盯着铁羽,眼神复杂,“我怀疑…… 它的异常不是因为病毒。” 她蹲下来,从包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点黄色的粉末,“这是我从死母鸡的嗉囊里提取的残留物,送去市里化验了。”
罗益的心跳突然加速,手心全是汗。
“结果出来了。” 周兰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别人听见,“这不是普通的兽药,也不是人用的那种药。里面含有高浓度的肌肉兴奋剂,还有…… 某种实验性的基因催化剂,能强行提升动物的力量和智力,但副作用极大,会破坏生殖系统,还会让情绪变得异常亢奋、暴躁。”
第四节:狂草情书与达喀尔之梦
铁羽的 “征婚启事” 贴满了邻近三个村子的电线杆,却连只野鸽子都没引来 —— 毕竟,谁愿意跟一只 “杀妻犯”“疯鸡” 做伴侣呢?倒是有天早上,罗益发现院墙上落着只老鹰,翅膀展开足有两米宽,眼神凶狠,正恶狠狠地盯着屋顶的铁羽,像是在挑战 “禽类霸主”。
“完了,这是要被老鹰吃了。” 张桂芬急得要去赶,罗益却拦住了她。他看见铁羽从窝里叼出根最长的尾羽,蘸着稀释的墨汁,在地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 “战” 字,然后对着老鹰展开翅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低吼,红冠子竖得笔直,像是在说 “来啊,谁怕谁”。
老鹰似乎被激怒了,猛地俯冲下来,利爪带着风声,直扑铁羽的脑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铁羽要遭殃时,它却像道黑色的闪电,突然腾空而起,躲过老鹰的利爪,然后用爪子抓住老鹰的尾羽,狠狠一拽。老鹰疼得尖叫,扑腾着翅膀想挣脱,铁羽却死死咬住不放,两只鸟在天上盘旋、撕咬,黑色和灰色的羽毛落得像下雪,场面惊险又壮烈。
最后还是老鹰先认输了,哀鸣着往山里飞。铁羽追了很远,才得意洋洋地回来,落在罗益肩膀上,嘴里还叼着几根灰色的鹰羽,像是战利品,红冠子上沾着血迹,却依旧嚣张。
这事过后,铁羽像是变了只鸡。它不再开拖拉机,也不怎么打鸣了,每天早上都准时去村西头的小树林 —— 那里埋着那些死母鸡。罗益偷偷跟过去看过,发现铁羽正用尾羽蘸着露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写字。
走近了才看清,那些字虽然歪歪扭扭,却能辨认出是 “对不起”“想你了”“不该让你们吃药” 之类的话,笔画飞翘,带着股说不出的悲凉,像谁写的狂草情书,又像迟来的忏悔。石头旁边还摆着些野花,是铁羽从地里啄来的,蔫了又换,换了又蔫,从没断过。
“这鸡…… 是不是疯过头了,良心发现了?” 张桂芬看着那些字,眼圈有点红,“毕竟是它害死了那些母鸡,虽然不是故意的。”
罗益没说话。他想起周兰的话,偷偷去炕洞里翻出那半盒药,盒子上除了英文,还有个小小的标志 —— 一个红色的十字,旁边写着 “实验品,非卖品,严禁用于活体动物”。他突然想起儿子说过,他在城里的生物制药公司上班,负责动物实验,上次回来还说 “有批淘汰的药,扔了可惜,您要是用得上就拿去”。
“你给我的药,到底是啥?” 罗益拨通儿子的电话,声音都在抖。
儿子沉默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爸…… 那是公司淘汰的实验药,本来是想开发成新型的肌肉增强剂,结果副作用太大,能破坏禽类的生殖系统,还会让雄性变得异常亢奋、有攻击性…… 我以为您不会用,就没跟您说清楚……”
罗益挂了电话,蹲在地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见那些母鸡死前痛苦的样子,看见铁羽写情书时的落寞。他终于明白,那些母鸡不是被铁羽杀死的,是被他的荒唐和儿子的疏忽害死的;铁羽的异常,不是成精,是药物中毒,是被强行扭曲了天性。
就在这时,林薇又来了,还带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罗大爷,这位是省电视台的王编导,想给铁羽拍个纪录片!” 林薇兴奋地说,“他还说,要是铁羽真能开拖拉机,说不定能去参加达喀尔拉力赛的特别组,成为全球第一只参赛的公鸡,能赚大钱呢!”
王编导递过来一份合同,上面的数字看得罗益眼晕:“罗大爷,只要铁羽能完成三十公里的拉力赛模拟,我们愿意出十万块钱,还能给铁羽找专业的训练师,包装成明星鸡!”
罗益看着屋顶上的铁羽,它正用爪子拨弄着王小胖送来的玩具方向盘,眼神里满是向往,却又带着点落寞。他突然想起那些死母鸡,想起铁羽在石头上写的情书,想起它和老鹰打架时的悲壮,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不拍了。” 罗益把合同推回去,声音坚定,“它不是怪物,也不是明星,就是一只鸡。它不该被当成赚钱的工具,也不该活在药物的控制下。”
王编导愣住了:“罗大爷,这可是十万块钱啊!够您盖新房、养老了!”
“多少钱也不拍。” 罗益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眼,“鸡就该在鸡窝里待着,刨刨虫、晒晒太阳,不该去什么拉力赛,受那些罪。”
铁羽似乎听懂了,从屋顶飞下来,落在他的脚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感谢。
第五节:药瘾与归途
周兰带来了解药,是种透明的液体,装在小小的针管里。“这能缓解它的亢奋和攻击性,慢慢代谢掉体内的药物,但已经破坏的生殖系统回不来了。” 她看着蹲在地上的铁羽,它正用爪子扒拉着泥土,像是在找什么,“而且它可能会有戒断反应,会很痛苦,不吃不喝、抽搐、尖叫,你得有心理准备。”
罗益点点头,接过针管,手却有点抖。铁羽似乎知道这是什么,突然展开翅膀想跑,却被罗益一把按住。“听话,打完针就好了,就能做回普通的鸡了。” 他摸着铁羽的头,它的羽毛不再像以前那么硬挺,有点发蔫,眼神里满是恐惧。
针扎进去的时候,铁羽叫了一声,不是愤怒的那种,是委屈的、无助的,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打完针,它蔫蔫地蹲在角落里,把头埋进翅膀里,一动不动,连红冠子都耷拉下来了。
戒断反应比周兰说的还厉害。铁羽开始不吃不喝,整夜整夜地叫,叫声不再洪亮,带着股沙哑的凄厉,听得人心里发紧。它还会突然抽搐,爪子不停地刨地,像是有虫子在身上爬,有时还会撞墙,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罗益心疼得不行,每天守在它身边,用针管喂它米汤,给它梳羽毛,晚上就躺在鸡窝旁边,陪着它说话。
“对不起啊,铁羽。” 罗益摸着它头上的伤口,声音哽咽,“是我糊涂,开了不该开的玩笑,把你害成这样。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照顾好,等你好了,带你去地里刨虫,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张桂芬也抹着眼泪,每天换着花样给铁羽做吃的,小米粥、玉米糊、剁碎的青菜,一点点喂它:“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好好一只鸡,被折腾成这样,以后可再也不能乱吃药了。”
半个月后,铁羽终于缓了过来。它不再试图飞上天,也不再去碰拖拉机,每天就蹲在鸡窝里,或者跟着罗益去地里干活,像只普通的公鸡。只是它的羽毛还是没以前亮,叫声也变哑了,像个抽烟太多的老头,红冠子也没那么鲜艳了,但眼神却平静了很多,不再有以前的亢奋和暴躁。
王小胖他们来看它,带来了画着老鹰的画,铁羽只是瞥了一眼,就低下头啄米,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斗志。“铁羽不喜欢老鹰了吗?” 王小胖问。
罗益笑了笑,摸了摸铁羽的头:“它知道,鸡和老鹰不是一路的,做自己就好。”
那天下午,罗益去村西头的小树林,发现铁羽正蹲在埋着母鸡的地方,用爪子把那些歪歪扭扭的情书扒掉,然后用翅膀拢了些土,把石头盖起来。夕阳照在它身上,黑羽毛泛着柔和的光,不像什么 “禽类界的阿波罗”,就像一只普通的公鸡,在为自己的过去忏悔。
赵老栓后来又来找过罗益,说乡领导想把铁羽送去动物园,能给村里挣点钱,还能提高知名度。罗益直接把他轰走了:“要送你去!我家铁羽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去!它不是展品,是我们家的一员!”
铁羽似乎听懂了,突然对着赵老栓的背影喔喔叫了两声,声音沙哑,却透着股坚定,像是在说 “我不走”。
现在的铁羽,每天早上还是会打鸣,只是声音不大,刚好能叫醒罗益一家,不再扰民。它会跟着张桂芬去菜地,帮着啄虫子,也会蹲在门槛上,看罗益抽烟、算账,偶尔用头蹭蹭他的手,撒个娇。有老鹰从天上飞过,它也只是抬头看看,然后继续低头啄米,不再冲动地去挑战。
罗益把那半盒药埋在了小树林里,上面种了棵桃树。他想,等明年桃树开花了,或许铁羽就会彻底忘了那些荒唐的日子,忘了什么 “空中战斗鸡”,忘了什么达喀尔拉力赛,做回一只安安稳稳的公鸡,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有时他会坐在院子里,看着铁羽在阳光下打盹,突然明白周兰说的那句话 ——“所有违背自然的力量,最终都会被自然收回去”。人也好,鸡也好,都该守着自己的本分,顺应天性,不该贪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该开那些会伤害别人的玩笑。
就像铁羽,它或许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死在它面前的母鸡,忘不了自己用尾羽写的狂草情书,但它终于明白了,做一只在地上刨食、晒太阳、守护家园的普通公鸡,比做什么 “禽类界的阿波罗”,要踏实得多、幸福得多。
夕阳西下,铁羽跳上鸡窝,抖了抖翅膀,发出一声沙哑的喔喔叫,像是在说:“我回来了,回到了属于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