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夏天,是黏稠的。空气像一块拧不干的湿毛巾,沉沉地裹在人身上,走到哪都带着一股蒸腾的热气。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踩上去黏脚,路边的榕树叶子也蔫蔫的,蒙着一层灰。和桂林的温润甜香不同,广州的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大排档的油烟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金属般的燥热。
郑鸭子蹲在广州化工厂的实验室里,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窗外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照进来,在他面前的实验台上投下一块晃动的光斑。光斑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一群躁动的微生物。
他面前的试管架上,整整齐齐排着十几支试管,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最中间那支。那里面是半管清澈的蓝色液体,在阳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
“成了!”他猛地一拳砸在实验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把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吓得一哆嗦。他抓起那支试管,对着阳光,激动得声音发颤,“河道清理剂,成本降了百分之三十,效果翻倍!这下,咱们可真成宝贝了!”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广州化工厂的老板钱多多。他腆着巨大的啤酒肚,手里盘着一对文玩核桃,笑呵呵地说:“小郑啊,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事的!”他拍着郑鸭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郑鸭子一个趔趄,“咱们厂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人,有冲劲,有技术!”
“钱总,您过奖了。”郑鸭子谦虚地笑着,把试管递过去,“您看,这就是新配方。我试过了,效果比之前的强多了,成本还低。”
钱多多接过试管,对着光看了看,虽然他根本看不懂,但还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好!小郑,你立了大功了!说吧,想要什么奖励?奖金?房子?车子?”
“钱总,我……”郑鸭子的心跳得厉害。他想要的很多,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咽了口唾沫,说,“我想要的,是和兄弟们一起分享这份荣耀。我那两个兄弟,周猫猫和武狗狗,他们也是人才,您看……”
“当然!”钱多多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他们是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你让他们来,来了直接当副科长,工资翻你一倍!”
郑鸭子拿着钱多多的亲笔信回到出租屋时,周猫猫和武狗狗正对着一碗泡面发愁。出租屋是城中村的握手楼,不到十平米,窗户正对着隔壁的墙,终年不见阳光,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装满他们从桂林带来的行李的蛇皮袋。
“看!”郑鸭子把信拍在桌子上,信封上印着“广州化工厂”的烫金字样,格外醒目。
周猫猫拿起信,只看了一眼,就跳了起来:“副科长?工资翻倍?郑鸭子,你他妈真行啊!”
武狗狗也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我就说,跟着香火走,准没错!”
第二天,他们就收拾行李,搬进了广州化工厂的员工宿舍。宿舍是新建的,两人一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空调。和桂林化工厂的“筒子楼”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钱多多果然说话算话。周猫猫和武狗狗一来,就给他们办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宣布他们为技术研发科的副科长。他们的办公室也从平房搬进了办公楼,宽敞明亮,还配了崭新的电脑。
三人成了厂里的“明星”。钱多多逢人就夸:“看,这就是我的技术团队!年轻,有为!”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都是冲着他们研发的“新一代高效河道清理剂”。厂里的机器日夜不停地运转,钱多多的脸上,整天都堆着笑,那对文玩核桃,被他盘得油光锃亮。
三个月后,厂里的业务翻了番,钱多多乐得合不拢嘴。年底的分红大会前,他把三人叫到办公室,亲自给他们倒了茶。
“小周,小武,小郑啊,”钱多多笑眯眯地说,“今年,咱们厂能有这么好的业绩,全靠你们三位。分红,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他给每人发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千块钱的奖金。奖金全部是十元的钞票。
“这只是小意思,”钱多多说,“等明年,厂子上市了,你们都是股东,分红会更多!”
三人拿着钱,激动得说不出话。他们租了套更大的房子,买了新衣服,给家里的父母寄了钱。他们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香火指引的东南方,果然是他们的福地。
可周猫猫的心里,总有一丝不安。他总觉得钱多多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三只待宰的肥羊。那晚的“棺材香”,那口泛着绿光的深坑,总在他脑海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