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春,柳溪镇的柳树刚抽新芽,嫩绿如烟。裘亿豪五十九岁,正处人生最得意时。
猪肉期货价格因非洲猪瘟再度飙升,他早在去年底便囤积三千吨冻肉,如今一吨利润近万。省里冷链项目招标,他凭借多年政商关系一举中标,合同金额三点二亿。签约仪式上,他穿深灰西装,戴金丝眼镜,与省发改委副主任握手合影,照片登在《赣南日报》头版。
别墅露台上,他端着骨瓷杯,啜饮明前龙井。脚下是全镇最高的建筑,红瓦白墙尽收眼底。远处,他新建的冷链中心银光闪闪,如一头蛰伏巨兽。他心中默念:“再干五年,就移民温哥华,让小强读哈佛。”
没人知道,那夜他做了个梦。
梦中,他站在自家祖坟前,坟头裂开一道缝,钻出无数小手——粉嫩、蜷曲、指甲未褪,如初生婴儿。它们抓住他裤脚,齐声哭喊:“还我命来!”
他惊醒,冷汗浸透睡衣。
妻子张美玲翻了个身,嘟囔:“又做噩梦?”
“没事。”他轻声答,却再难入眠。
三日后,病发。
那日清晨,天微亮,雾气未散。
裘亿豪如常起夜。别墅茅厕是他特意设计的——青砖铺地,木门雕花,内设智能马桶,却保留老式蹲坑,说是“接地气,通地脉”。
他蹲下,解手。
忽觉头顶一沉,如被铁锤击中。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双腿发软。“扑通”一声,栽进粪坑。
佣人阿香闻声赶来,撬门而入。只见他半身浸在污秽中,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左半边身子抽搐,右手死死抓着裤腰,指甲抠进皮肉。她尖叫着拨通120,又冲进卧室叫醒张美玲。
救护车呼啸而至,蓝光刺破晨雾。
医护人员将他抬上担架时,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眼神焦灼,似有千言万语,却吐不出一字。
市医院IcU,诊断迅速:
急性脑梗死,左侧基底节区大面积梗塞,左侧偏瘫,语言中枢受损,失语。病因?高血压、高血脂、长期熬夜、情绪紧张——标准的“成功人士综合征”。
但医生私下对张美玲说:“他脑部血管有异常钙化,像……长期受某种阴寒之气侵蚀。”
张美玲没听懂,只顾抹泪。
她今年四十九岁,近来总觉小腹坠胀,月经紊乱,以为是更年期,未在意。此刻心神大乱,想起单位通知的年度体检,便顺道去了妇科。
b超室,医生皱眉。
“子宫多发肌瘤,最大者6.3厘米,边界不清,血流信号丰富。”
建议活检。
一周后,病理报告如晴天霹雳:
“低分化子宫肉瘤,恶性,已转移至盆腔淋巴及腹膜。”
张美玲瘫坐在走廊长椅上,手中报告单簌簌发抖。她想起上月还和闺蜜在商场试金镯,笑谈“女人四十,该享福了”。如今,福未享,祸先至。
而此时,儿子裘小强正在高速公路上。
三十岁的他,负责公司冷链运输,常年驾驶重卡,往返于柳溪与省城之间。车内恒温,但他总开窗,说“尾气闷得慌”。近来咳嗽不止,痰中带血丝,以为是感冒,吃了几盒阿莫西林,无效。
那日,他在服务区停车,对着后视镜咳了一阵,忽然发现镜中自己面色灰暗,眼窝深陷,右颊有一块青斑,如淤血,又似胎记。
他心头一紧,想起父亲病倒的消息,立刻调头回城,直奔医院。
ct室,医生盯着屏幕,沉默良久。
“右肺上叶占位,直径3.8厘米,边缘毛刺,纵隔淋巴结肿大。”
“建议穿刺活检。”
结果:肺腺癌二期,EGFR突变阴性,无靶向药可用。
一家三口,三张病床,同一层楼。
裘亿豪在IcU,张美玲在妇科肿瘤科,裘小强在胸外科。护士站的值班表上,三人姓氏并列,如一道诅咒。
裘亿豪病情稍稳后转入普通病房。
他左半身如木,右手颤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声。他眼神焦灼,盯着天花板,心中翻江倒海:“我迁坟、做法、行善、供神……为何病鬼仍不放过我?”
他想起1998年那算命先生的话,字字如刀:
“男丁过四十,必病缠身;女眷近五十,子宫生瘤;后代三十未立,肺气先绝。”
分毫不差。
出院那日,春雨淅沥。
他拄拐而行,身形佝偻,再无昔日威风。回到别墅,满屋冷清。观音像前香灰积寸,供果干瘪。他跪在蒲团上,额头贴地,却觉菩萨低眉,目光悲悯,似在说:“你赎的,不是罪,是心安。”
绝望中,他想起一人——陈半仙。
陈半仙本名陈守一,年逾古稀,住城隍庙后巷。其祖上为清代钦天监漏刻博士,后因卷入宫廷巫蛊案流放江南,世代以卜卦为业。他门前挂一布幡,墨书“铁口直断,不准不收钱”,但从不主动招揽,只等有缘人叩门。
裘亿豪备厚礼:五粮液两瓶,中华烟两条,现金红包八千八。
陈半仙开门,白发如雪,目光如电。他不接礼,只道:“先起卦。若不准,分文不取;若准,礼归我,命归你。”
堂屋正中,红布铺案,铜磬、木鱼、香炉俱全。
陈半仙净手焚香,取三枚乾隆通宝,置于红布中央。
“心中默念所问之事。”
裘亿豪闭目,心中默念:“我一家三口,为何同日病倒?”
铜钱掷出,六爻成卦——
本卦:风山渐(巽上艮下)
变卦:风火家人(巽上离下)
初爻辰土动。
陈半仙凝视卦象,良久不语。香烟袅袅,绕梁三匝。
半晌,他缓缓道:“初爻辰土动,化官鬼酉金。官鬼主病,酉金为肺、为血管。辰土为湿土,藏癸水,应于淤堵、肿瘤。你体内,必有陈年淤毒,如河底沉沙,遇春水泛滥,遂成灾。”